为期一周的医院百强榜终于结束，百强名单公布后几家欢喜几家愁，不过鉴于排名早就泄露了，大家心里早有准备，因此短暂的情绪波动之后，很快也就平复下来了。
可省二院却是个例外，原本百强无望的他们，却在排名公布的最后时刻强势闯入百强大名单，这份运气和实力让在场的众人都惊叹不已，情绪久久无法平静下来。 谁说全国医院百强榜多年不变，几近腐朽的不懂变通？ 这一届的百强榜不就有了创新和改变吗？ 省二院是第一家以这种方式突围进入百强榜的医院，虽然排名并没有一飞冲天，但也足以证明百强榜正在试图改变以往老旧的评审原则。 改变永远都是好事，省二院的成功让所有医院都看到了新的曙光，只要接下来三年继续努力，说不准下一个成就辉煌的就是自己背后的医院…… “恭喜恭喜。”“第一次参加百强医院榜就能拿到66名的好成绩，真是不容易啊！”
“楚主任未来可期，省二院前途无量！”
不断有人面带笑容走过来和王勉院长握手，同时侧着脑袋想要把一旁楚良的长相深深印刻在脑海中。 大家都清楚，这一届省二院能够入选全国医院百强榜，楚良主任是绝对的功臣。 如果没有那台堪称神奇的术中唤醒手术，如果病人没有这么快苏醒过来，如果病人的小提琴演奏没有那么优雅动听……但凡缺少了一个如果，省二院这次注定要背着大鸭蛋回家，成为这届百强榜最大的笑柄。 明明主刀了一台最高难度的手术，却连百强榜的门都没迈进去，这是何等可笑的事情。 好在这一切并没有真实发生。 “这人我印象很深，刚刚陈主任出声反对的时候，这人是第一个扭头瞪我们的。”
王勉院长嘴唇微动，用只有楚良能听到的音量低声说道。
楚良看着即便已经离开还一直扭头微笑的秃顶男人，无所谓的耸耸肩道：“群体盲从意识会淹没个体的理性，个体一旦将自己归入该群体，其原本独立的理性就会被群体的无知疯狂所淹没。”王勉院长愣了半晌才面露尴尬道：“嗯，楚老师你说得对。”
“可以准备准备回去了，这次的任务完成的不错，66名虽然不高，但在庐州内部已经是最好成绩了。”
楚良道。
“没错！这次咱们省二院总算有底气找上面要资源了，高新分院好多项目都是由于资源不够而进展缓慢，本部这边的心外科急诊手术室也一直建不起来，这次我要好好找上面领导聊聊，把羊毛一次性薅完！”王勉院长兴致勃勃的说道。
三月的扬州很美，不过楚良这几天也玩够了，答应李亚楠的事情还没有完成，他也就没有选择继续呆在扬州了。 不过就在楚良准备离开扬州的前一天，突然有个老熟人找上门了。 “石教授？”楚良看着许久未见的石宽教授，有些诧异道。
“楚主任竟然还记得我，真是荣幸之至啊。”来人正是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的石宽教授，当初的国产手术机器女娲正是出自他之手。 楚良还记得当初第一次见石宽教授的时候，他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科学狂人，雪白的头发乱糟糟的，总是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 可时隔小半年再见面，石宽教授却穿着一身价值不菲的定制西服，眼镜换成了金丝边的，雪白的头发贴着头皮做了一个油头发型，整个人简直焕然一新。 “看样子女娲计划完成的不错？”
楚良笑着问道。
“全托楚主任的福，女娲现在已经同步了全世界38个国家的数据，按照这个趋势下去，达芬奇妄图垄断手术机器人市场的想法，应该是要落空了。”说起女娲的成绩，石教授立刻笑成了眯眯眼，只能说以前他有多失意，此时他就有多得意。 楚良这时候注意到石教授进门后并没有反手关上房门，虚掩的门后似乎还站着一个人，于是便问道：“石教授这次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石教授笑着说道：“确实有事相求，李琳你进来吧。”
门外随即走进来一个穿着职业套装的女性，长相普普通通，身材却相当的纤细苗条，看样子应该有一米七以上，三月的扬州其实没有那么热，可她却穿着超短的套裙，露出一双纤细的美腿。 一个很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的女人，医药代表嘛……楚良随意扫了一眼这个叫李琳的女人，随即疑惑的看向石教授，不明白对方这个时候带一个陌生女人来找自己是要干什么。 “这位就是楚良主任，庐州省二院当之无愧的一把刀，今年代表庐州省二院来扬州参加全国医院百强榜，第一次来就拿到了66名的好成绩！”
石教授丝毫不吝啬溢美之词，当着李琳的面大夸特夸道。
“楚主任久仰大名，我叫李琳，特斯医疗公司的。”李琳伸出手，轻轻和楚良握了握，她的手冰冰凉凉，没有多少肉感，不过皮肤倒是挺滑的。
“医疗公司？”楚良问道。
“对，国产医疗公司，女娲项目就是由我们公司主要推进的。”李琳道。
“哦。”楚良点点头，明白了石教授为什么要做中间人带人来见自己。
石教授这时候说道：“楚主任你对特斯应该还是比较较熟悉的吧。”楚良思考了片刻后说道：“嗯，国内比较大的医疗公司了，我们医院手术室很多器械都是他们公司提供的。”
身为科室主任，楚良有一项很重要的工作就是和各个医疗公司打交道，医院并不是一个完全独立的机构，他们也需要和外界沟通，大到手术机器人，小到一根棉签都需要通过各种渠道从医疗公司采购。 特斯公司就属于国内比较有名的私人医疗公司了，楚良平日里没有少和他们打交道。 不过这些交道也仅限于采购一些必须的医疗用具，庐州那边很多的医疗公司其实都想要接触楚良，想要在他这位明日之星身上下注，可楚良每天忙得事情太多，手术都开不过来，哪有时间和这些商人在酒桌上喝酒吹牛。 可没想到这次来扬州参加百强会议，竟然被石教授抓住了一个机会，把李琳这位特斯公司的医药代表带到了楚良的房间里。 “长话短说吧，我等会还有个会。”
楚良的语气明显冰冷下来。
石教授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我知道楚主任你对这种事情不太感兴趣，但今天我带李琳来，真的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我记得楚主任你主刀过不少台心外科大手术，对人造血管应该不陌生吧。”楚良微微点头，示意石教授继续说下去。 “目前我国使用的人造血管基本上都是进口的，不，严格上来说，应该是所有现在在临床上使用的，都是外国进口的，国产人造血管虽然有，但基本上不会被临床认可，只有很少量在一些医院进行试行。”
石教授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说道：“这种情况其实已经很多年了，每次遇到一些特殊情况，国内的人造血管就会被人卡脖子，这其实就和当初达芬奇垄断国内手术机器人市场一模一样，我们完全没有话语权，只能任由别人宰割。”
楚良闻言后微微皱眉，沉思片刻后说道：“石教授你说的没错，这确实是个问题。”
其实石教授还是说的太简单了。 他的工作毕竟不在临床，虽然道听途说过一些关于人造血管的事情，但终究还是不如楚良这个亲身经历者来的真切。 国内临床上的人造血管早在十几年前就被国外医疗公司垄断，就拿省二院来说，心外科每年五十多台主动脉夹层手术，而国外的医疗器械公司每年也只提供五十多根人造血管。 这就很恶心人了。 一方面省二院本身是有能力突破一年五十台主动脉夹层手术的，可国外医疗器械公司却卡着脖子，一年只提供那么多人造血管。 省二院想要更多，那些公司就会扯一些什么原料短缺，产能不足的废话。 这就无形中限制了省二院的发展，让心外科的主动脉夹层手术一年只能开五十台。 而另一方面，一年只有五十根人造血管，可每年省二院诊断的主动脉夹层病人却远远不止五十个。 人们都说癌症可怕，可事实上却很少有人知道，大血管疾病死亡率远高于癌症。 以目前的临床医疗技术来说，只要保证大血管不出问题，即便你得了癌症，医生也有本事让你多活好几年。 可主动脉夹层手术却是争分夺秒的，越早上手术台，就越有机会能挽救这条生命。 晚了，命就没了。 换句话说，省二院一年就只能救活五十名主动脉夹层的病人，哪怕再多一个也是无能为力。 楚良沉默了片刻后说道：“被别人卡脖子的感觉确实不好，不过说实话，他们能这么多年卡住我们的脖子，自然也有他们的道理，从工艺技术上来说，进口的人造血管确实更加可靠，这一点我们没办法否认。”
李琳这时候开口说道：“楚主任你说的对，但十几年过去了，这种局面是时候改变了，我们特斯公司的人造血管已经在临床上投入实验快三年了，数据都在这里，你可以看一看。”
李琳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掏出一堆文件，看得出来，她为了这次和楚良的会面做了很多功课，文件的内容很精简，但又不缺乏重点，很好的展示了这款国产人造血管的优势和临床试验效果。 可楚良只是草草的扫了一眼便放下了文件，摇摇头道：“百分之九十六的成功率太低了。”
文件上虽然介绍了很多优点，但楚良还是看到了一个他完全无法接受的数据。 三年临床试验成功率：百分之九十六……后面精准的小数已经不重要了，九十六这个数字太低，楚良根本不想再继续看下去了。 李琳微微蹙眉道：“楚主任，这个数据并不低，你要考虑到我们临床试验经历了三年，百分之三左右的失败率很多都在第一年发生，经过两年的不断改进，最新的数据已经升到了百分之九十八。”
“太低了。”
楚良还是摇摇头，态度并没有因为这两个百分点的上升而有所改变。
“这个数据绝对不低了，即便是目前垄断国内临床的进口人造血管，也不可能保证百分百的成功率，我查过最近三年的数据，他们的成功率也只有九十八左右，只比我们高了不到一个百分点。”李琳夹了夹大长腿，趁机把文件推倒楚良面前，露出浅浅的沟渠，贫穷且慷慨。
楚良却只是冷冷看了她一眼，向后靠在椅背上，与她拉开了距离。 李琳脸上顿时浮现出一抹尴尬，石教授赶紧打圆场道：“咳，李琳你把文件收起来吧，楚主任每年都要做几十台心外科大手术，他对进口人造血管的了解肯定比你多，你就别关公门前耍大刀了。”李琳讪讪的坐直身体，她是个很懂得利用自己优势的女士，只可惜她的优势不那么明显，先天欠缺了一些。 “进口人造血管在临床上确实成功也只有百分之九十八左右，可它面临的是什么？”
“是各种各样复杂的主动脉夹层类型，是一年全国至少上万台主动脉夹层手术的考验，这种情况下它还能保证九十八以上的成功率。”
“而你们的产品，三年加起来的临床试验数量还不如人家一个季度的多，病人也大部分选择病情稳定的年轻人，可即便是这样，你们的成功率还不如人家。”
“我当然愿意支持国产，但我只能说国产人工血管任重而道远，我不可能推荐病人去使用这样一款不稳定的产品，对于你们来说，百分之二左右的失败率或许不值一提，但对于病人来说，只要碰上了，就是死亡。”
楚良说完之后便起身走到房门便，推开门道：“石教授不送了，我等会儿还有个会。”
石教授略显尴尬的起身说道：“不好意思，打扰了楚主任，我也是好心，哎，好心做坏事了。”
“嗯。”
楚良也没多说什么，脸上却也没有一丝笑容。
李琳脸色有些难看，起身走到门口后，犹豫了片刻还是郑重其事的说道：“楚主任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隐瞒这些东西，只能说我做的功课还是不够，如果有什么冒犯的地方，我向您道歉。”楚良面无表情的点点头：“没事，我确实等会儿有会，不送了。”
李琳赶紧掏出一张名片道：“楚主任，这是我的名片，国产人造血管绝不是你想的那样不靠谱，还希望你能多给它一些机会。”
楚良没有伸手去接，李琳则有些死脑筋的站在门口，一副死赖着不走的态势，石教授回头看到这一幕，顿时一阵头大，伸手把李琳手里的名片抢了过来，一把按在旁边的茶几上，然后拉着李琳就往外面走。 “行了，我今天就不该答应你过来！”
“楚主任，我过段时间会去庐州，如果你改变主意了，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 李琳话音未落，楚良就已经合上了房门，五星级酒店的房门静音效果很好，门外的声音戛然而止。 转头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被石教授留下的名片，楚良没有犹豫，转身把它丢进了垃圾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