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菜馆内。
王涛举着筷子，看着满桌子香辣可口的菜肴却没有丝毫胃口。 看着坐在对面的徐芒也同样举着筷子茫然不动，王涛无声的叹了声气，夹了一块辣子鸡放进了徐芒的碗里，同时说道：“老徐你尝尝庐州的辣子鸡，你以前不是最喜欢这口吗？”徐芒笑着点点头，伸手去摸面前的碗，他先从桌子的边缘开始摸起，然后慢慢靠近中央，在触摸到碗的瞬间放慢了动作，但即便是这样，饭碗还是差点被他打翻。 看到徐芒如此笨拙的动作，王涛好几次都忍不住想出手帮他，鼻子隐隐发酸。 很显然，作为一名双目失明的盲人，徐芒目前还很缺乏经验。 王涛最终还是忍不住了，又夹了一筷子土鸡放进徐芒的碗里，同时故作轻松的问道：“徐哥怎么回事，我怎么都没听你说过……你眼睛的事情。”
徐芒吃了一口辣子鸡，虽然墨镜挡住了他的大半张脸，可王涛还是能从他跳跃的眉头看出，他对于这道菜还是很满意的。 “家族遗传病，我外祖父就是这个病，葡萄膜炎，只能说我太倒霉了，留存在基因里的片段在我这一辈被激活了。”
徐芒说的很轻松，嘴角还挂着一丝微笑。
可王涛却对于自己这位同窗老友太了解了。 仅仅是这一段话，他私下底恐怕都练习了不到上百次。 徐芒就是这么个勤奋的天才，从念书时期开始，他就是寝室里面最有前途的学生，可他却从来没有满足于自己的天赋，每天他都是第一个起床去上课，每天都是最晚从自习室回来。 大学的时候很多人说徐芒孤僻，什么集体活动都不参加，一点人情味都没有，可王涛却在心底里羡慕他，觉得他才是真正清醒的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且愿意为此付出一切。 铺满月光的校园小道就是徐芒大学的大学缩影，他曾经和王涛说过，每天看完书从图书馆里面走出来，被晚风吹散疲惫，那就是他一天最轻松的时刻，他仿佛在那一刻真正触碰到了自己的内心，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如此寒来暑往数载，如今他终于要学成归来，准备要一展抱负，可没想到他却瞎了。 没有人能在面对如此重大的人生挫折时笑着面对，一名瞎了的外科医生，这几乎是把徐芒前半生所有的努力都变成了笑话。 徐芒之所以现在还能笑得出来，只是他把眼泪都留给了自己，把所有的悲伤都锁在了心底。 “有的治吗？”王涛沉声问道。
“有，但没条件。”徐芒道。
“有的治？为什么没有条件，是钱吗？缺钱你和我说，我上班这么多年也存了一些积蓄，如果不够我还可以找人借，只要能把你的眼睛保住，钱真的不是问题！”王涛激动的说道。
他本以为徐芒的眼疾无药可治，所以才会心情如此低沉。 可没想到，徐芒竟然会说他的眼疾有办法医治，只是没有条件。 条件？ 身为一名临床医生，王涛几乎下意识将这个条件和金钱挂钩。 就像楚老师总是说的那句话，这世上只有一种病，那就是穷病。 “我现在卡里面存了有十三万，我还可以找同事们借一点，十万应该是可以的，楚老师……楚老师应该也会帮我，但我不知道他会借我多少，我还可以召集大学同学给你募捐，徐芒，你到底缺多少钱？”王涛认真算了一笔账，心里却越算越没有底。
徐芒的眼睛到底要多少钱才能治好，看他这幅几乎要放弃的样子，这笔钱恐怕得是天价，自己那点钱也许只是杯水车薪。 徐芒显然是被王涛举动吓了一跳，同时也有些感动，他大学时候很少参加集体活动，连班上同学的名字都叫不齐，唯一一个这么多年还有联系的也只有王涛了。 没想到这么久不见面，刚一见面王涛就要替自己筹钱，而且一口气还就是梭哈的几十万。 要知道王涛家的情况也就一般，这几十万估计要透支掉他未来十几年的薪水。 “涛哥，不是钱的问题。”徐芒道。
“不是钱的问题，那是什么问题？”王涛一愣。
徐芒带着墨镜的脸上看不出表情，王涛只能看到他沉默了良久，然后才开口说道：“涛哥，我其实不想和你说这些事情的，简单一句话，我的眼睛没有希望了，很快那一点最后的光感就会消失，我接下来的人生都会在黑暗中度过。”“但既然你想听，我也愿意说给你听。”
“我的眼睛想要重见光明，需要做一台被叫做以牙还眼的手术，这种手术很复杂，我也是在英国才第一次听说过。”
王涛眨了眨眼，困惑道：“以牙还眼？什么意思。”
徐芒却不想这么细致的解释，只是简单地说道：“就是一种将牙齿种植到眼睛里面，让病人重获光明的手术，涛哥你不需要知道手术过程，你只要知道这台手术非常复杂，难度极高，目前我知道的只有英国、美国那边有成功的案例。”
“国内做不了？”
王涛问道。
“对，国内做不了。”徐芒叹了声气，摇摇头道。
王涛这下子终于明白了徐芒所说的条件是指什么了。 “你的签证到期了，这台手术这么复杂，肯定时间很长，你没办法留在那边？”王涛问道。
徐芒点点头：“只能说命运捉弄，如果早一年发现眼睛的问题，我就能在读博期间把手术做掉了，或者我出问题的不是眼睛，那我也可以留在英国继续工作，办好签证延期之后，顺便再把手术做了。”“可惜，我的博士已经读完了，而英国那边也不会要一个可能会瞎的外科医生。”
听完徐芒的解释，王涛一下子就沉默了，他本来以为钱就是临床上最大的问题，可听到徐芒的阐述，他却发现原来还有一种更大的难题。 那就是医疗资源的不协调。 以牙还眼的手术王涛连听都没有听说，只是听徐芒简单的描述一下，王涛都觉得这台手术的难度肯定非常高，简直都难以想象。 将病人的牙齿种在眼睛上，还要让它具备和眼睛一样的视物能力？ 这到底是要怎么实现？ 按照徐芒的说法，手术很复杂，周期很长，整个手术做完可能需要半年、甚至一年的时间，手术的费用也许不高，但问题是他该如何拿下一年的签证，以及在这一年里该如何在国外生存。 “涛哥，别说这些不开心的事情了，我相信天无绝人之路，做不了医生，我还以做别的，毕竟我只是瞎了，又不是快死了。”
徐芒又露出了练习了许久的微笑，可墨镜下的他到底是个什么表情，谁又能知道呢？ “我帮你问个人！”
王涛突然说道。
“问什么？”徐芒有些莫名其妙。
王涛却没有回答，只见他匆匆忙忙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等待了好一段时间那边才接起电话。 “喂，楚老师，是我王涛。”王涛双手捧着手机，一副很恭敬的模样。
“怎么了？有事吗？”楚良在电话里面说道。
“我想问个事情，楚老师你知道以牙还眼的手术吗？”王涛问道。
徐芒一开始还有些困惑，不知道王涛话说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打电话，现在听到他竟然是想寻求自家医院前辈的帮助，这一瞬间徐芒觉得既暖心又无奈。 他很想和王涛说，自己其实早就已经通过研究生时期的导师，联系了国内好几位顶级的眼科医生，对于以牙还眼的手术，他们都摇头叹息，表示国内现在还没有开展的条件，唯一的机会只有去国外。 王涛真是个热心的好人，可惜在眼睛这件事上，他帮不了自己。 “嗯，我知道，OOKP手术，又称骨齿人工角膜移植术，你问这个干嘛？”楚良很快便回答道。
徐芒听到电话那头的医生想都不想便回答了以牙还眼手术，一下子就愣住了，他记得省二院应该就是个庐州本地的三级医院，水平按道理来说不高，怎么会知道骨齿人工角膜移植术？ 这种技术国内连文献都很难查找，自己也是因为自身疾病原因才得知了这种罕见术式。 这下子徐芒不由得好奇了起来，竖起耳朵继续听着王涛的这通电话。 “楚老师你果然知道这台手术，我有一个朋友他有遗传性的葡萄膜炎，需要做这个以牙还眼的手术，你知道国内现在哪家医院能做吗？”王涛充满期待的问道。
“我不知道。”“啊？”
电话那边的楚良犹豫了片刻，然后接着说道：“我没有听说国内有医院开展了这种手术，不过我们医院倒是有条件开展，你可以让你朋友抽空来省二院，我让牙科和眼科的主任给他联合会诊。”
“谢谢，谢谢楚老师，我等会儿就带他过去！”
王涛激动道。
“嗯，那我先去忙了，你到医院了给我打电话。”楚良那边似乎还在忙，说完了便挂断了电话。
徐芒有些木讷的看着收起手机的王涛，迟疑了许久才问道：“你给谁打电话的？”“我们科主任，他很厉害，主刀了很多国内首例的疑难杂症手术，他叫楚良。”
王涛颇为自豪的说道。
“楚，楚良，楚良主任？他是你们科主任？”徐芒竟然也听说过楚良的名字，惊诧的问道。
楚良这几年做出的成绩早就已经走出了省二院，走出了庐州市，那么多台复杂的高难度手术，那么多次学术会议上的极限反杀，这些都已经成为了他辉煌炫目的履历，让国内很多医生都对他心怀敬仰，希望有朝一日能和他见上一面，甚至合作一次。 徐芒刚刚回国没多久，在询问研究生导师的时候，对方就曾经随口提了一句，说实在不行可以去庐州省二院找楚良主任看看，他对于这种疑难杂症比较擅长，开创了很多国内从未开展过的手术。 只不过徐芒那时候把所有的希望都投在了几位国内顶尖眼科大牛身上，对于这位草莽出身，甚至连任何眼科经验都没有的急诊科主任，他完全没有报以希望。 “对，徐芒你的眼睛有希望了，咱们快吃吧，吃完了我就带你回省二院。”王涛兴奋的说道。
可就在王涛准备下筷子的时候，一直表现的异常平静的徐芒却猛地一下子站了起来，这把正准备把一块辣子鸡塞进嘴巴里的王涛吓了一跳，辣子鸡也掉在了碗里。 “我不饿，咱们现在就走吧。”徐芒抽出棍子，用力的敲击着前方的地面，看得出来他现在很激动。
“但……” 王涛有些不舍得看了一眼桌子上基本上没动的菜肴，不过和徐芒比起来，这些菜其实也不算什么：“行，那就走吧，我现在就带你去。”两人起身要走，王涛却还是忍不住多嘴了一句：“要不然咱们打包……” 徐芒却直接打断了他，语气不容否决道：“走！”
“好……” 两人找了辆出租车，火速赶到了省二院，有楚良主任打过招呼，眼科和牙科主任一点也不敢怠慢，很快便来到急诊病房给徐芒做了检查。 结果倒是和之前徐芒的检查基本一致，遗传性的葡萄膜炎，双目失明只是时间问题，目前临床所拥有的手段都无法解决这个问题。 而让徐芒觉得有些失望的是，在他提起以牙还眼手术的时候，不管是牙科主任还是眼科主任，两人的表现都和当初第一次听到这种手术的王涛一样，一脸的迷茫，完全没有听说过这么离奇的手术。 “用牙齿去代替眼睛的功能，这是什么技术，我在眼科工作了大半辈子，还真是从来没有听说过。”
眼科主任道。
“取下牙齿，种到眼睛里面，这是什么技术？”牙科医生也啧啧称奇道。
徐芒的心一下子又落了下去，不过他倒也没有表现的太失望，毕竟真正说出骨齿人工角膜移植术的人还没有到。 “楚老师！”就在这时，王涛突然站起身，对着门口的方向喊道。 徐芒只感觉整个人都震了一下，沉到底的心又猛地跳了起来，他抬起头，看向王涛呼喊的方向，那仅剩的一点点光感让他看到了那一团人形的光，正慢慢向自己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