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和煦的阳光穿过病房的窗台，洒落在房间里，床头柜上摆满了向日葵，被阳光一朝，显得格外热烈。 王旺业躺在病床上，身上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员服，床旁的血透机不知道工作了多少个小时，暗红色的血液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似乎比之前要鲜亮了一些。 他艰难地动了动睫毛，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从喉咙里发出一个音节。 “水。”
有人立刻把水送到了他的嘴边，甘霖瞬间滋润了他的嘴唇，让他忍不住快速的吞咽起来。 可下一秒，那人又把水拿走了。 “你现在没尿，意思意思抿一口就得了。”
“水……” “你现在身体不缺水，双下肢肿的那么厉害，肺里面都是水，这么多天都不来医院，你是想把自己活活淹死吗？”
“谁，你是谁……” 王旺业觉得耳畔响起的声音很熟悉，而且莫名让他很安心，可偏偏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是谁。 他努力睁开眼，窗外的阳光有些刺眼，不远处似乎有一个白色的身影，王旺业揉了揉眼睛，看清了坐在自己床边的楚良。 “楚，楚主任，我怎么在这儿？”
王旺业有些迷茫道，他似乎还完全没有弄清楚状况。 “你昨晚差点就挂了，高钾血症，心脏骤停了一次，我们电击了三次才把你从鬼门关里救了回来。”
楚良说道。 王旺业这时候才感觉到胸口一阵疼痛，紧接着他又看到了从自己腹股沟处流淌出去的血液，看到了床旁的血透机，他的眼神里面突然多了一丝悲哀，完全没有重获新生之后的喜悦。 “说说吧，你是怎么想的，好好活着不好吗？为什么要这么糟践自己？”
楚良问道。 “楚主任，昨晚是你把我救回来了？”
王旺业眼眶有些发红道。 “是你自己命大，如果再晚一点送过来，你在家里心跳骤停了，那你现在估计真的就醒不过来了。”
楚良淡淡道。 “我……”王旺业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这段时间确实有些自暴自弃，有自杀的冲动，但真的在鬼门关门前走了一遭后，他突然又觉得能活在这个世界上，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真的是太好了。 没有人真的想死，尤其是真的在生死间游走过的人，他们其实比任何人都想要活下去。 “我的肾脏又不行了。”
王旺业突然说道：“第一次换肾，那颗肾脏用了三年，我对它真的尽心尽力，以前我总喜欢熬夜，喜欢喝酒，喜欢抽烟，但第一次换肾之后，我一狠心把它们全戒了，可最后那颗肾脏辜负了我，只帮我维持了三年。”
“可让我没想到的是，我辛辛苦苦换了第二颗肾，维持的时间竟然更短，才一年多，我的尿慢慢的又开始没有了……” 楚良默默听着王旺业的诉苦。 在临床待久了，其实这种故事楚良听得也挺多的，说能感同身受那肯定是假的，不过当一个安静的倾听者，让病人在重压之下有一个宣泄的渠道，这么一点忙还是能帮的。 王旺业确实运气挺差的。 年轻的时候一门心思赚钱，没在乎自己的身体，等到人到中年发迹，却发现身体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这么垮了。 正应了那句话，健康的时候没有钱，等到终于赚到钱了，却又不得不把赚来的钱拿来买健康。 五年的时间里，王旺业换了两颗肾，第一颗管用了三年，第二颗只用了一年多就开始罢工了。 就在几天前，王旺业突然发现自己又没有尿了，这直接让他彻底崩溃，开始放弃自己，想着要不然就这么一了百了算了。 “我有时候想想，我要是得个急症，一口气没喘上来，死了还轻松一点，尿毒症快十年了，我这十年活的人不人鬼不鬼的，最严重的那几年，我每周要来医院透析三次，每天嘴巴都裂开了都不敢喝水，那不是水，就是毒药，多喝一口我晚上连气都喘不上来。”
王旺业看着自己腹股沟处泊泊流淌出去的血液，似乎这个画面勾起了他很多不好的回忆，他的声音变得低沉，带着一丝伤感：“我这几天抽了两根烟，喝了一瓶冰啤酒，吃了我最爱吃的酱猪蹄……我特么其实想多吃一点，多喝一点，反正我也不想活了，死之前我就想过把瘾。”
“可我还是不敢吃，我吃了一口酱猪蹄，然后又吐掉了，在厕所一直用自来水漱口，怕酱汁里面钠盐太多，吃到肚子里面会坏事。”
“漱完口我又后悔了，我跑出去吃了一大口酱猪蹄，可嘴巴里却一点味道都没有，只有一股自来水的怪味。”
楚良默默地听着王旺业的讲述，没有插嘴，更没有试图开解什么，只是时不时点头，表示自己听的很认真。 “我觉得我这样活的真挺没意思的，楚主任，你说呢？”
王旺业似乎说完了自己想说的，暗暗长舒一口气，脸上晦暗的神态也随之舒缓了几分。 “你之前换的是亲属肾，还是外源肾？”
楚良问道。 “外源的，我家里现在就剩我一个人了，我老妈身体也一直不好，换肾条件不允许。”
王旺业说道：“我知道楚主任你的意思，这两颗肾和我确实配型不是很理想，但当时我没有太多选择，也是想赌一把，只是没想到两次都输了，而且输得这么彻底。”
肾移植手术最大的难点就是移植术后排斥，毕竟不是自己的器官，在自己的身体里面呆久了，自然会受到免疫系统的攻击，渐渐失去活性，丧失功能。 亲属肾能够最大程度减少这种情况发生，临床上亲属肾移植成功率更高，甚至有术后正常使用十年的例子。 但王旺业却没有这么好的命，连续两次外源肾移植，都在很短时间内便排斥失功了，这无疑给了他很大的打击，让他甚至起了轻生的念头。 “你现在还是应该把心态调整好，这个病确实很折磨人，但以目前的医疗水平，这绝对算不上绝症，和那些癌肿末期，求生无门的病人相比，你至少还可以靠血透维持生命，而且未来十几年血透技术肯定能不断发展，到时候你的生存质量会更高。”
楚良用专业的角度安慰着王旺业。 “我知道，我现在心态确实有些问题。”
王旺业听到楚良的话，心里也觉得有些羞愧。 有些病人想活下去却没有机会，自己明明能好好的活下去，还要这么折腾自己，昨晚楚主任还抢救了自己，自己真是太添乱了。 “对不起，楚主任。”
王旺业叹了声气。 楚良思考了片刻，突然说道：“我准备在高新分院那边做急诊移植亚专科，如果到时候有合适的肾源，你还愿意移植吗？”
听到这话，王旺业顿时愣住了好几秒，随后眼睛里突然爆发出了一抹亮光：“当，当然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