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处偏僻的小院是郁霆烜名下的私产,地方不大,前后不过一进院子,大门也不气派,平平常常人家胡同深处的小院子罢了。一进门就是一块福字照壁,绕过去之后是一排葡萄架,还未到葡萄成长的季节,去年干枯了的葡萄架子稀稀疏疏的挂在了架子上,遮挡不住渐渐炙热的日光。葡萄架下的石桌石凳被打理的很干净,院里边屋子廊下摆满了各色花盆,小厮捏着手里的书信急匆匆的往主屋里奔去。才掀开帘子就看见了自家少爷,负手而立仰头看着挂在正中墙上的一副字。听了小厮略带兴奋的话,也没有转过身来急切的想要知道,而是缓缓说道:“着急什么,书信罢了,我说过多少次了做事情最忌讳的就是所有的心情都表现在脸上。”
小厮顿时收敛了脸上浮夸的表情,毕恭毕敬的将手中的书信放在郁霆烜身后的圆桌上,默默退了出去。待到一切都平复了下来,郁霆烜才收回自己的视线转过身去,垂下眼神看了一眼那书信,嘴角若有似无的飘出了一抹意味深刻的笑意。鹿希甄被宋铨亲自开车到京城里的老字号贤义楼的时候,正是约定好的时间早了半个小时。贤义楼自从王麻子事件之后,停业整修了一段时间,所有的休整费全部都是晏润林出,谁让那事儿闹得太大,一番枪战差点把整个贤义楼都要给掀翻了。“哎,客官您里边儿请嘞。”
贤义楼的跑堂小二吆喝着嗓子,肩膀上搭着毛巾一看到来人是鹿希甄,还穿的是陆军部军装的鹿希甄……顿时脑袋灵光起来,知道这位客人是二楼天字号包厢的客人,忙不迭的就领着往楼上去。宋铨和其他几位负责保护鹿希甄安全的护兵,一进贤义楼就面带凶神恶煞,气势汹汹的将一楼大堂的十几张桌子围坐的来吃饭的客人扫了一圈,那眼神如同探照灯,明晃晃的吓得这些来消遣吃饭的客人顿时变鹌鹑。不过是来吃顿饭,怎么就招惹到这事儿了?还是赶紧吃完了走人,这里不宜久留。鹿希甄跟着小二哥上了楼,小二哥将鹿希甄一行人领到了天字号门口就笑嘻嘻的退了下去。也可以说是落荒而逃的。“宋铨跟我进去就可以了,其他的人就留在隔壁的包间吧,叫掌柜的上一桌好菜来让兄弟们解解闷。”
鹿希甄吩咐之后,就敲了门,屋里的人朗声一句稍等,而后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下一秒包厢的门被从里拉开。郁霆烜出现在门口,跟鹿希甄正正经经的打了一个照面,视线一晃就看到了后面高大魁梧的宋铨,不在意的笑了笑。“请进吧。”
郁霆烜很绅士的让开门口,抬手邀请鹿希甄入席。宋铨对鹿希甄是寸步不离,全副武装的按照高规格的护兵出场模样,等着鹿希甄往席上一坐,就凶狠狠的往后一站,呈跨立姿势。鹿希甄一袭军需官的制服,坐在郁霆烜的正对面,正襟危坐挺拔的如同旱漠里的小白杨。两人不动声色的已经用眼刀来回交战了几百回合,天字号包厢里一时安静的如同暴风雨道来之前的宁静,饶是经历枪林弹雨都浑不怕的宋铨,背后却冒出了一层冷汗。这诡异的安静还不如争吵不休来的痛快呢。他头脑简单的可怕,真的不管这平静之下的涌动,所有事情都只看表面,才会让他一直活到现在。他负责鹿希甄的安全之外,就是还要看看这郁霆烜的‘庐山真面目’。军长被军务缠身,好几次派人去打听郁霆烜的动向,在出发到天津卫之前也没有见到真人。所以宋铨今天的任务很重要。郁霆烜的一动一语都要牢牢的记住,回来之后是要报告给军长的。于是乎宋铨如同陆军部门口安检的弟兄们每次安检一样,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将郁霆烜扫了个遍,看年纪,这位郁少爷应该跟军长不相上下。再看相貌,跟军长既钢又柔的坚硬之气不一样,这位郁少爷更白面油气一点。哼,宋铨就是最看不上这的‘小白脸’了,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除了嘴巴能说话还能干点什么。哪像他们军长啊,脑子好使那就不提了,更重要的是军长的男子汉气概表现在内心和气概上。所有都比眼前这个郁霆烜的不强百倍?所以说,夫人还是很有眼光的,并且夫人这样的大美人,大好人就应该是自家军长的人。这郁霆烜可不能趁着自家军长不在的时候就打他们夫人的主意!心里想着,宋铨不由得眼神更加凌冽了些,直愣愣的牛眼睛就瞪着一脸高深莫测的郁霆烜。“这么久不见了,不过是吃顿饭而已,怎么还带了这么一个护主子,凶巴巴的随从来啊?”
郁霆烜貌作谈笑风生,双手交握放在桌上,身子微微弓起,是一个很危险的姿势。一般来说只有将眼前人当做是自己的猎物才会这样准备。鹿希甄也算是跟郁霆烜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不为过,即便多年未见可儿时的记忆还是很深刻。时光荏苒,很多东西都会随着时间改变或者逝去,但是人的性格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外界后天的干扰不能撼动分毫。这句话就已经充分的显露出了郁霆烜的不满了,能够这样冠冕堂皇的说出来已经算是给面子了。宋铨作为一个护兵,郁霆烜自诩清高根本瞧不上。“没办法,陆军部门口都能被打了埋伏,谁知道下一秒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呢?现在的世道太乱了,成天打打杀杀,我们这些在陆军部任职的可不是要时刻小心着自己的小命么。郁少爷,你今天怕也不是一个人来的吧?”
鹿希甄改变了一成不变的刻板姿势,反而轻松下来,松懈了身体里的那股劲儿,往椅背上一靠,优哉游哉的翘起了二郎腿。就像是闲话家常一般跟郁霆烜你来我往,打太极一般的来回推拿。郁霆烜不可能没有听懂鹿希甄这番‘话里有话’,哈哈一笑掩饰了眉眼之间的那丝诧异和惊慌,举起眼前的白瓷酒杯,对鹿希甄说道:“说的极是啊,来吧希甄,我们这么久没有见面了,一起喝一杯怎么样?”
“当然可以。”
鹿希甄也举起杯子隔着宽大的饭桌和上头色香味俱全的饭菜,而后恍若碰杯似得敬酒,也没有全部喝完,就小口抿了一点。她的酒量有多差,她自己知道。红酒都不敢多喝,更别提高度的白酒。郁霆烜自然也是知道的,也没有强求鹿希甄讲究‘感情深不深,喝酒一口闷’的江湖道义,面子上到了就可以了。“不知今天找我过来有什么事情要说?公务繁忙,还请郁少爷不要耽搁了。”
郁霆烜笑了笑,“鹿军需官现在当真是日理万机啊,听说这一次打仗,晏家军需要不少军需物资,怎么样?鹿军需官,你作为陆军部的当红军需官,这一次该是要发挥作用的时候了吧?”
“说的是啊,郁少爷家大业大,是不是也要贡献自己的绵薄之力呢?”
鹿希甄一筷子没有动,来之前管家在公馆里各种好言相劝的让她吃了东西才出门的,所有的东西也都是晏润林早就吩咐好的,不能怠慢。鹿希甄本来就是不贪恋食物的人,若是柳云时和鹿黎俩人过来,怕是无论如何都要动上两筷子。贤义楼的招牌在全京城都是响当当的,里头的厨子据说有一部分都是从前朝皇宫里御膳房出来的御厨,这年头达官贵人就是为了彰显自己是独一份,挤破了头都要来贤义楼吃饭长长脸,一般人还真的就排不上队了。不过晏润林啊易靖卓,还有郁霆烜这样的人物可不是一般人,贤义楼的大门随时都为他们敞开着。“我?”
郁霆烜似乎觉得自己听到了一个笑话,站起身来走到鹿希甄面前,身后的宋铨已经左手摸到了枪匣,时时刻刻准备着要掏枪对付不知心怀什么鬼胎的郁霆烜。郁霆烜根本没有把宋铨这个小小护兵放在眼里,不过是一条看家狗,得了晏润林的命令来盯着鹿希甄的一举一动罢了。瞧瞧吧,你鹿希甄走到哪里都要被人监视着,难道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么?我看,你过的似乎也没有我想象的好啊。面对郁霆烜的靠近,鹿希甄没有任何的反应,保持着风雨不动安如山的姿势,眼神瞥过来看着郁霆烜,没有丝毫的畏惧。她早就想明白了,这些年来大家都在变,如果不想被这个时局淘汰,唯有跟着起伏的浪潮一起变化。即便你最后会变成你当初最讨厌的模样。鹿希甄的沉着冷静让郁霆烜刮目相看,更加欺近她,着在耳边低声说道:“倒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更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