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家官邸,院中的喷泉哗啦的流水,行政院官僚的太太们纷纷驱车而来,探望晕倒的晏夫人。鹿希甄从后厨端了药过来,正一勺一勺的喂着晏夫人,鹿黎乖巧地坐在另一边,说着学校里发生的趣事。借此来引开晏夫人心中的悲怆,姐弟俩一直深受晏夫人的欢心,况且鹿黎也早就把晏润林当做自己的姐夫了。年幼之时,母亲故去,他鲜少得到母爱。自小到大就在姐姐的保护下成长,如今他好不容易再次拥有了一个家,晏夫人对于她的关心和呵护,就像是弥补了以往的缺失。晏润迅哥哥,那样温情和善的人,竟然也会被有心之人盯上,除之而后快。鹿黎想要亲上战场杀敌的决心就更加坚定了。百无一用是书生,国破山河,眼下当务之急是要清除外患,安内清河。“晏娘亲,你快喝药吧,元之哥哥肯定会没事的。”
鹿黎温驯地如同一只小奶狗,蹭着晏夫人的手,祈求道。晏夫人好似一瞬间老了十岁,精致的面容上显露出了不堪的疲惫之色,她握了握鹿黎的手,只说:“好孩子,晏娘亲现在不想喝药。晏娘亲担心你元之哥哥,不晓得她现在怎么样了。”
鹿希甄放下手中的勺子,默默叹了口气,千言万语说不尽,等待一个人的消息是最折磨人的。如今晏润迅更是危在旦夕,作为母亲担心自己的儿子是情理之中的,她也很担心晏润迅这个与世无争的孩子,卷入了尔虞我诈之中,要怎么样才可以保的齐全。“夫人,各家太太们都在厅里等着,想着来探望您。”
伺候的丫头推门而入,来告知晏夫人近况。晏夫人疲惫地摇摇头,说什么也不愿意再见人了,“好生招待着各位太太,出去就说我喝了药睡下了,不方便见客。”
小丫头应下了,退了出去。晏夫人叹了口气,看着鹿希甄说道:“希甄啊,我听元之说,你是他在大不列颠求学时候的姐姐,以前他写信回来的时候总是跟我提到一个女孩子,说是温柔大方,善解人意。也跟我含蓄的说他哥哥喜欢这个姐姐,还要我在他们的父亲面前,尽量不要提起给他们找亲家。”
鹿希甄闻言笑了笑,低着头没有说话。晏润迅那时候就喜欢黏在她身后,大不列颠作风开放,恋爱自由。大多数同学都以为晏润迅对她有爱慕之意,而她却是不好意思接受,欲拒还迎的吊着人家的胃口。本来在大不列颠就备受瞩目的东方女生,鹿希甄又长得清纯漂亮,不少绅士对她发出邀请。鹿希甄正好借着晏润迅着莫须有的挡箭牌,也算是挡掉了不少烂桃花。说起来,晏润林倒是要感谢自己的弟弟了,要不是晏润迅,鹿希甄还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跟晏润林再遇见的缘分。“真的看到你的时候,我也终于明白了,部之起初从德国回来的时候整日泡在军营里,丝毫不谈儿女私情。按照我们晏家在广州的地位,部之这个年纪早就应该成家了。不过每次只要我们稍稍提起,部之都是极其冷漠。哎,说起来我这个做母亲的,也没有完全答应元之的请求,还是有些对不起他们兄弟的。”
鹿希甄摇摇头,“伯母,您不需要这样责怪自己,我和润林之间,算是上天恩赐,给予了我这段可遇不可求的缘分。日后,我一定会在您膝下照顾您和伯父的,润迅也不会有任何事情的,他是个好孩子,一定会逢凶化吉,平安归来的。”
“希甄啊,鹿黎都喊我晏娘亲了,你怎么还一口一个伯母的,听起来很生分啊。”
晏夫人笑了笑,终究脸上才落了些颜色。鹿黎点头附和,“是啊是啊,姐姐,晏娘亲可是在那些个太太跟前介绍你已经是晏大哥未过门的媳妇了。所以啊,你可要还是继续叫晏娘亲伯母了?”
这个帮腔深得晏夫人的心意,摸了摸鹿黎的头。鹿希甄捏了捏鹿黎渐渐圆润起来的脸,“你要是再在家里磨着不娶上学,待你姐夫回来,我可要告诉他的,让他帮我教育你了。”
“哈哈,晏娘亲你听,我姐姐都已经把晏大哥当做自己的如意郎君啦。”
鹿黎洋洋得意,觉得自己得到了稳定的靠山,靠在晏夫人的怀里,瞧着脸红的姐姐高兴的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偷到了母亲藏起来的糖果。去而复返的小丫头又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喜悦的意味,“夫人夫人,军长刚才打了电话回来说二少爷已经抢救过来了,那洋医生正在配药给二少爷日后的休养做准备呢。军长说了,夫人不要担心,他很快就会回来了。”
布莱恩医生好歹一个大个子,却被晏润林提溜到了一边,逼问半晌获得了肯定的答案才放了人去配药。可怜做了几个小时手术的布莱恩医生,还被逼得这样没有人权!真是粗鲁啊晏军长,以前似乎不是这个样子。晏润迅被医护人员从收手术室里推了出来,苍白着的嘴唇和脸色,看上去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纪亭书一个箭步就冲了上去,常年握枪的大手,带着厚重的茧子摸了摸晏润迅的头。含在眼眶里的眼泪,隐忍了这么久在看到晏润迅从手术室里平安出来的那一刻,没出息的流了下来。一旁众人看着纪亭书的样子,内心都很吃惊。是个人都知道,纪亭书跟在晏军长身边这么多年,流过血流过汗,就是没有流过眼泪。哪怕是红眼睛都不曾有过,这一次哭的稀里哗啦毫无形象。看来是真的担心晏润迅的伤势了。看来传言之中的晏家兄弟和纪亭书关系匪浅,果然不假。“好了,不要耽误医护人员的工作,你跟我来,我有话要问你。”
晏润林扯开纪亭书,让小护士们推着还在昏睡的晏润林离开了。纪亭书的眼睛还粘在晏润迅的身上,等到车子拐弯看不见人影了才跟着晏润林的脚步走了。布莱恩的诊所‘洋气’的很,之所以说洋气,是因为这家伙医术高超,作为从大不列颠千里迢迢而来的治疗枪伤的高手,到了北平城就一直都是名门贵族争相邀请的人物。这年头乱的很,有些权势的家里头都有枪药,关键时刻自保是十分必要的。不过这个洋人有良心的很,更是有胆量。不畏权贵,更不趋炎附势。他的这个诊所,倒不是有钱有势就可以进来治疗,被他赶出去诊所的权贵多的数不过来,不过晏润林倒是一个例外。应该是英雄所见略同,或者是惺惺相惜,总之布莱恩对于晏润林的照顾和忍让,真的是北平城里的权贵看着都眼红。不过吧,这也不是什么好事儿,看看晏家的人接二连三的出事情,啧啧,还是不要跟布莱恩沾上关系为好。这个诊所的地段不大好,作为治疗病人,休养调理身体却是一个最佳去处。僻静安宁,也正是布莱恩当初选择这里的原因。晏润林背着双手,挺着笔直的腰背,走在布莱恩前些日子好不容易才打理好的小花园里,身后跟着还凄凄惨惨戚戚的纪亭书,简直煞风景。“你们这次去南边,到底是处理什么公务?我离开北平的时候,元之还在海关总署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走了,也不派人告诉我一声呢?”
纪亭书一五一十的回答说:“南边的经济财务出了问题,尤以港口码头走私严重,南边的人处理不好,来电让总理派人处理。行政院的人一直对于军长您和二少爷身居要职颇有怨言。”
纪亭书顿了顿,继续说道:“军长您他们自是不敢得罪,二少爷才回国不久,还没有什么建树,行政院那帮老顽固就一直在寻找合适的时机,刁难二少爷。”
后面的话不用说了,晏润林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了,行政院的那群老狐狸终究是乱了阵脚,惹不得他就打润迅的主意,倒真是打了一手的好算盘。“既然元之事情处理的十分漂亮,怎么又会在返程的路上出了意外,那些人到底什么来路,你知道么?”
纪亭书茫然的摇摇头,“那群人来势汹汹,竟然可以混入专列,伺机动手。”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纪亭书的神情一冷,“军长,属下怀疑是行政院里有人,动了歹意,想要……”“我知道了,亭书啊,还记得当初我把你安排在元之身边的用意是什么吧。”
晏润林转过身来,盯着纪亭书,问道了他的心眼里去。纪亭书低眉顺眼,“属下明白,辜负了军长的用心,是亭书没用。”
“我现在跟你说这个,可不是让你自责的。润迅还需要休养一段时间,你就在他身边好好守着吧,若是还有差池的话,你可就真的吃不了兜着走了。”
晏润林拍了拍纪亭书的肩膀,兄弟俩一时无言,各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