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星宇认为自己是恨宋羽的。
讨厌他那副高高在上的态度，讨厌他对于世界的态度。
宋羽将那个词称之为bug，由于所谓的系统中存在bug，所以他们这种人才会产生自我意识。
从小乔星宇便展现了和常人的不一样。
他的家庭算不上是太有钱，但也属于上流社会的一员，他从小被捧在手心里，家人告诉他上流社会的公子们都会打高尔夫，所以年幼的乔星宇在周末会增加高尔夫课程。
他问父亲：“为什么是高尔夫？”
父亲说了一大堆话，直到现在乔星宇只能想起来其中几个字：“因为高尔夫是上流社会的必备技能。”
乔星宇当时不能理解，后来一款模拟类的游戏发售后，他看着里面那些被他操控着去学习，上学，甚至娶妻生子再延续下一代的游戏人物时，他感觉自己明白了一些。
但也只是一些。
乔星宇并不缺钱，但从小的家庭教育让他无法对任何事物产生同理心，同情心。
他并不是说自己的家庭不好，而是在说这个世界的规则。
天空中的云层被日落的光撕裂，稀稀落落聚集在了广场上的那些人身上。
又是一场霸凌吗？
乔星宇想着，掰着手指，他似乎已经弄明白了霸凌事件出现的规律，几乎每周的星期五放学时都会发生，被扯坏的作业本，写满肮脏话语的课桌，和椅子上散发着恶臭的液体。
施暴者使用的手段千篇一律。
受害者的反应也不会有什么新鲜变化。
往日乔星宇总是不愿意掺和进这件事的，可是今天他想要看看，自己能否可以改变这件事情的发生。
他对于受害者并没有怜悯心和同情心。
他只是想看看自己能否可以做到。
乔星宇一直以为那一次就是他意识觉醒的开始，但直到和宋羽聊过以后他才知道，就连那一次都是被设定好的。
“你有没有这种感觉，好像一生都身不由己。”
被救下来的是段凌，他笑的明艳，眨眼看着乔星宇，说出了那句经典的话。
彼时他们的年纪都不算大，乔星宇低头看着正蹲在地上系鞋带的段凌，平静无波的面孔上什么都没留下。
“乔星宇？要不要一起去看场电影？”段凌试探性问道，“为了报答你帮了我，我认为你会很喜欢那部电影。”
乔星宇下意识皱眉：“什么电影？”
“楚门的世界。”
段凌回答。
鬼使神差，乔星宇和他一起去看了，等到电影结束已经是深夜了，晚风有些大，贴着耳廓刮的乔星宇感觉到有丝烦躁。
或许是电影带给他的，又或许是其他的，究竟是什么，乔星宇不知道。
他和段凌走在已经没有人的大街上，段凌走在前面，踢了踢小石子，然后他突然又想起来了什么，转过身子问乔星宇：“所以，我们这个世界是真实的吗？”
“楚门可以发现天上掉下来的灯，从来没成功去过fuji，每天重复的场景和人物，局部的大雨。”
“那，我们呢？”
段凌的眼睛闪闪亮亮的，那是乔星宇感觉自己所看到过的最漂亮的眼睛，但是他不能回答这个问题，或者说他无法回答上这个问题。
“抱歉，我或许想的有些多了。”
段凌摆摆手，继续说道：“那么，明天再见了乔星宇同学。”
“再见。”
乔星宇脸上露出了很淡的一抹笑容。
深夜回到家，父母因为工作上的事最近出差了，空荡荡的房子里显的人呼吸声更加空旷寂寥。
第二天上学，乔星宇刚坐在自己的位子上，课桌抽屉里的东西便都滑落掉在了地上，那是一封封情书，粉红色的，上面贴着小心心贴纸。
他已经习惯处理这些事了，本就冷情冷感，对待这事处理的方式更加简单，他直接将所有的情书都扔进了垃圾桶。
处理这件事的时候段凌正好走进教室，他嘴里还叼着一袋豆浆，脸上有昨天被打乌青留下的痕迹，但看到乔星宇还是伸手把豆浆拿到了手里说道：“这些都是女孩子给你亲笔写的诶，这么扔了不好吧。”
乔星宇不理他，回到自己的座位，将第一节课需要的课本和笔记本拿了出来。
他一直不明白这些暗恋者是怎么出现的，就像是突然出现了一样，她们喜欢自己什么呢？一张在这个年纪看起来还算帅气混血儿的脸？爱答不理的性格？还是钱，家世？
乔星宇不明白，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自我意识到底是什么时候完全产生的，乔星宇认为是自己喜欢上段凌开始，决定和段凌在一起时完全产生的。
他的人生中被安排了另一个女主人公，那是隔壁学校的校花，当乔星宇看到那人时就会不住的心动，脑袋里想的是和她以后结婚的场景。
而那个校花也是一样。
他们去约会，一起参加团建，甚至一起在城市图书馆学习。
逐渐乔星宇感觉自己正在遗忘着段凌，遗忘着自己对段凌的那段感情。
在有一次从图书馆里出来的时候，校花与乔星宇并肩行走，她不会走在前面，也不会踢石子，月光浇淋在两人身上，那在当时来说至少看起来是一副很美丽相配的画面。
突然校花停住了脚步，她站在原地，红着脸结巴的问道：“我能做你女朋友吗？”
乔星宇回过头，校花已经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他觉得他应该说：好。
可是他没有说出那个字，而是问道：“你看过楚门的世界吗？”
校花听到乔星宇的话摇了摇头。
“那你喜欢我什么？”乔星宇再次问了。
“长得好看，性格又好，喜欢这种东西是说不明白的。”校花冲乔星宇笑了，纯良的像是只兔子。
乔星宇听了她的话，在月光下展露笑颜，然后开口：“我想，我应该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而校花听到了这话当场当机，她张了张嘴，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来反驳，却无法反驳。
—
其实乔星宇早就有过世界是虚假的这一个想法。
但是真相完全被展露在眼前时，乔星宇又不愿意去相信了。
就像是石像轰然倒塌，恐惧，愤怒，涨潮的海水，一股一股拍击着自己脆弱的精神。
他们的存在没有意义。
他们的存在只是为了取悦那一帮创造出世界的人。
自从那个诡异的系统开始出现，按部就班的听从系统的指挥，参加一场又一场的求生游戏。
在知道真相以前，乔星宇还能骗一骗自己：“我是个悲观主义者，但我相信生活值得一过。”
找到真相，将剩下的人解救于水深火热，这是他生命的意义。
可真的知道真相后，他只能红着眼，看着自己反复结痂的伤口，笑了起来。
他想他应该恨宋羽的。
尤其是在经过了克丽丝这件事情后，他发现世界的创造者果然还是拥有无上的权限和地位，即使他已经拥有了自我意识，但对于他来说，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依旧会像是个失去自我意识的npc一样，被吸引，对他充满爱意，然后迷失自我。
乔星宇厌倦了这样的生活，无法挣脱的，被掌控的人生。
大雨已经停了，乔星宇闻到了泥土的香气，他睁开眼，发现脸上沾了不少已经干掉的泥巴，伤口已经不再冒血，可依然疼痛。
阳光刺的他眼睛生疼，但他依旧直直的看着那束光，任由那光照入他的视网膜。
他摇摇晃晃的站起身，他走了第一步。
可是又摔倒在了地上。
于是他又站起身，走了第二步，身体像极了即将坏掉的关节玩偶。
他再一次摔倒了。
正当即将身体砸击到地面的时候，一双手拽住了他，于是乔星宇侧头看了过去，他是有一丝期待的，昌猗也好，白淳浩也好，或者段凌也好。
他想要看到那些以前与他有过交集的人出现。
只可惜，都不是。
是宋羽，那双潋滟的桃花眼正看着他，甚至还能读出来一丝关心的情绪。
乔星宇觉得好笑，他将宋羽一把推开，踉跄着朝前走去。
如同一个行尸走肉。
乔星宇不喜欢这个世界，不喜欢现在的生活，也不喜欢宋羽。
—
在将克丽丝交给王怀，发现事情还可以处理后，他回到了现实世界，找到了那个仿真人助手比巴卜，说起来这个名字还是他看到了以前的一个口香糖以后给助手的起的名字。
那时宋羽还没吃过口香糖，猜测了许久那究竟是什么味道呢。
后来他终于在虚拟世界吃到了口香糖，的确很好吃。
比巴卜的外表虽然是10岁的样子，可是他心理年龄却比外表成熟的多，虽然有点中二。
他很久没有见到过博士了，于是听到博士找他的时候便开开心心跑了过来。
当宋羽问他有没有说过那句召唤的话。
比巴卜想了想点点头。
果然是他做的。
宋羽叹了口气，随后看着他眯起了眼睛，语气有些严厉：“还有别的事瞒着我吗？”
因为仿真人条款不能欺骗主人这一项，比巴卜最终还是竹筒倒豆子一样，把剩下的事也都跟宋羽说了出来。
“我删除了几个人的自我意识。”比巴卜小声说道。
“你在......说什么？”宋羽眼睛微微眯起，删除了几个人的自我意识，那就是在杀人。
“抱歉，博士。”比巴卜其实还不了解自己为什么做错了，他本身就不是人类，也不会有海琳娜王怀那样的情绪波动。
所以在他的眼里，消除自我意识，这件事对于虚拟世界是个维稳的必要工作，操作日志也被他删除了。
他只是在正常的工作。
可是在他看到宋羽的反应时，他突然发现，自己或许把这件事做错了。
在得到比巴卜消除自我意识的名单上，宋羽看到了段凌的名字，也就是说段凌其实早就觉醒了自我意识，但是原本段凌的意识被比巴卜清除了。
这像是什么呢？
就像是原本你是一个设定好的人物，性格脾气秉性之类的东西早就固定好了，可是突然有一天你壳子之中的灵魂被消除了，然后被硬塞进了另一个灵魂。
这也是段凌前后期差距很大的原因。
宋羽反复看了一遍段凌前期的资料，随后生气的拍了一下桌子，桌上的营养液被拍倒撒了一桌子。
原来的段凌是什么样的，温柔向上，内在坚韧无比，自勉真诚。
可他的结果是什么，被当做了数据清除掉，然后灌入了一个新的半ai，新的半ai再次觉醒意识，虽然依旧是段凌那张脸，可是却和段凌一点都不一样了。
就像是一个努力生活积极向上的人被一个小偷，窃取了自己的人生，纯洁无瑕变得肮脏龌龊。
海琳娜擦着桌上的营养液，她知道博士生气了。
博士并不经常生气的，可是这件事真的令他生气了。
因为什么呢？海琳娜想了许久，最后只得出了两个字：人权。
一个人的基本权利被剥夺了，身为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是最基础拥有的权利。
可是此时却被直接抹去了。
这意味着什么呢，这意味着，如果宋羽也是个被监视着，他的性命也会变成这样，不属于自己控制，任由别人动动小手就能删除。
宋羽不愿意当圣母，可是他却因为这件事真的愤怒，难过了，怎么说都是一个温血动物，这件事的发生，令他一时间难以接受。
比巴卜依旧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他的道歉只是对宋羽，他是个机器人，他不明白，也没有办法理解。
如果段凌的意识没有消除会怎么样呢，以他的聪明才智恐怕活的不会比乔星宇差吧。
宋羽想着，随后扯了扯嘴角，露出难看的笑容，看着海琳娜说道：“拆卸比巴卜身体，将其意识送入虚拟世界，什么时候能明白自己做的事有多么可恶什么时候再让他回来。”
这已经是宋羽的仁慈了。
没有直接销毁仿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