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悟是有点懵的。药考评辩不是什么大事件,相比起文考殿试,武考大比,充其量只算是国考中的小菜……,或者说连小菜都算不上。毕竟,论刺激紧张,没法跟文斗比,文斗殿试,那是一层层往上面圣的过程,历来多有反转,最受关注;论热闹的程度,还不如去看武考大比,各种飞檐走壁扛石耍武骑马射箭,最后还要来一场真人对战,不比街头卖艺精彩一百倍?再看看评辩,几个人在那里耍嘴皮子辩论,讲的还都是专业知识,外人压根听不懂,除了药士,谁会闲着跑来围观?历年来的药考评辩,基本都是药士专场,能有个一两百人围观,已经算得上大场面了。须知,整个国师监的药士就那么几百人。所以说,这都是从哪冒出来的人啊?闻悟环顾周围,只见众学堂环绕一周,不仅座无虚席,里外还站了一圈人,连楼上都围了一层。放眼粗略一数,单单众学堂就有1200个席位,加上站的,楼上的……,林林总总,至少来了小3000人。如果按照整个国考的参考人数来算,3000人当然不算多,大概就十之一二的样子,但国考的笔试结束后,国师监会闭门阅卷谢客,直至第二天放榜。而等到查榜过后,大部分的外地学子就可以散了,留下来的只有少部分中试者,以及像闻悟一样要参加第二阶段考核的学子。这部分人,其实不多,约摸就占整体的十之一二,大概也就是3000人左右。而这些人,再加上国师监自身的学子,总共就是六千人上下,则换而言之,这近3000人,已经占了其中的一半……这是什么情况?闻悟一脸问号,然而更夸张的接踵而至。“恭迎圣驾——”随着一声响彻全场的尖锐长唱,正面的观楼上,黄旗冕驾登临,以兴励为首的一大群人出场,轰动了整个国师监。闻悟抬头一望,然后一怔。他第一次见兴励,下意识地感到意外。作为大兴朝至尊,对方竟是个身高不足五尺的矮瘦中年。兴励站于楼台前,与他对视一眼,目光如电。闻悟一惊,连忙收敛心神。虽然没有伟岸的身躯,但其身穿龙袍,头戴龙冠,面目冷桀,眼神披靡,气势之盛,彷如巨人。“叩见皇上…...”“拜见皇上……”……场面一度混乱。众学堂内几千人,没有提前编排,没有心理准备,众人只能按照本能做出反应,有的急忙跪拜在地,有的茫然失措,有的站着行礼……,声音也是稀稀拉拉,此起彼伏,毫无章法,以至于一片聒噪,像是进了菜市场……闻悟倒是知道礼数,拱手行学子礼。在国师监,圣学与皇权平等,学子可不跪天子。当然,跪也可以,分人分场合了。“免了——”兴励一抬手一发话,威严中不失温和亲民,“在场诸位,皆我大兴朝此时及未来之栋梁,今日孤巡学于此,只为与诸君共学,不必多礼。”
虽然形貌瘦削,但是他中气十足,声音郎朗有力,字字清晰,堂前堂外的几千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众人纷纷谢恩,于是又一阵乱噪。闻悟趁着这间隙,扫了一眼观楼,心里暗呼‘我去’。兴励两侧,可谓群臣、后宫、学儒云集,太殿兴民、玉妃丰雅、大祭酒庙若、府镇司丰顺文、负责护驾的羽林军统杨云烽……,闻悟只认得这么几个,占了其中的一半不到。另外还有几个随行,锦服绣袍,气质不凡,虽然闻悟叫不来名字,但是单单只看站位就能猜测出其地位之高。毕竟,能与庙若齐平,又能让丰顺文一个正二品、杨云烽一个从三品靠边站的,即便放眼整个朝野,也就那么十人八人而已。再往边看,还有像曲红这样的祭酒、司监,以及文臣武官,满满当当几十个人。不过,他们级别不够,不能靠近龙冕,只能在两侧作陪。闻悟与曲红对视一眼。后者波澜不惊,双手置于腹前,隐蔽地做了个下压的小动作,示意平常心。闻悟翻个白眼,忍不住腹诽,又不是你被围观,你当然平常心了。他已经能够猜想到曲红此刻的心情了,九成九是心底里已经在幸灾乐祸。“开始吧。”
兴励摆摆手,转身正要入座,忽地又一顿。这一顿,并非自然动作,而是整座楼都颤了一下,以至于他才踏出一脚就停住脚步。呖——鹰击长空。众人大惊,不少人纷纷捂耳,仰头望天。闻悟一皱眉。这鹰啸不简单。众学堂是露天的讲坛,结构类似于下层打通的围楼,中间开阔,震耳的啸声在其中回荡,竟引起一波回音。‘哗’地,飓风大作。同一时间,空中掠过一道白影,赫然是一只雪白的大鸟。其状似猫头鹰,头生红冠,展开的一双羽翼足有三丈余长。“护驾——”观楼上,数十名锦甲护卫纷纷现身。兴励却淡定地扬手示意,隔空制止了兴民、杨云烽等人的过激反应,旁边玉妃、丰顺文、各路随行皆拥簇上前……,场面一时混乱。庙若最是平静,皱皱眉头,“雪枭!”
话音一落,空中又传来一声吆喝,“寒狱堡仙巡,觐见圣驾。”
闻悟仰着头,见那大鸟在空中盘旋一圈,突然振翅悬空,然后缓缓降落。此时,他才见到鸟背上站着一个蓝衫的男子。哗——雪枭降下,卷起烈烈飓风。它并没落地,而是停在了与观楼齐平的空中。“拜见皇上。”
蓝衫男子立于鸟背上,朝兴励行礼。嘴上说是拜见,神态动作却一点不见屈尊,他腰背挺得笔直,仅仅只是拱手作揖。兴励眼里闪过一抹寒意,却摆摆手示意众人散开,微笑道,“原来是楚仙师,免礼。”
闻悟目光如炬,细看了几眼。这楚仙师,年纪看起来不大,也就四五十岁的中年模样,穿蓝色裘边冬衫,模样略显冷硬。他曾从兴民口中得知,通天监由三仙门共同派人驻守,其中寒狱堡常驻的就是一个姓楚的仙师,名叫楚行先。在众人瞩目下,楚行先一跃上楼,然后打个口哨。那雪枭听了,低鸣一声,随后扭头一拐,‘噗’地扇翅盘旋而起,高飞上天。“楚某不知圣驾在此,意外惊扰,还请皇上恕罪。”
转过头,楚行先随口告罪,同时目光环顾一圈,只在与庙若对视时停顿了一下,稍稍颔首,其余的则直接就忽略了。作为寒狱堡的驻通天监代表,虽然理论上他要听兴励的调遣,但实际上他代表的就是寒狱堡,确实可以谁都不鸟。“不知者不罪,无妨。”
兴励大度地一笑置之,颔首道,“前些日子,孤听闻楚仙师离开兴都南下,有好一段时间失去联系,还曾担心了一阵,现在见你安好,孤就放心了。”
“呵,有劳皇上关心了,楚某不过是去南方办些私事,早些时候就回来了,只是回来后一直闭门修行,没有露面罢了。”
“喔,如来如此。”
兴励点点头,表情不置可否。“正是如此。”
楚行先淡然一笑。“既然如此,楚仙师今日又是所为何来?”
兴励的语气不咸不淡,看不出喜怒。“楚某昨日夜观星相,见有紫星浮现,乃百年天命出世之兆,又恰逢国考,所以今日特意巡访,看看能否碰个机缘。”
楚行先一边说着,视线一边略过眼前所有人,落到了人群外的一个人身上,又道:“另外,也过来看看几年不见的故人。”
在场众人纷纷变了脸色。言行不尊,已是大不敬,但楚行先作为仙人,又是寒狱堡常驻,众人也只得装聋作哑。但是,所谓百年天命,说的隐晦,不就是天命之子的意思?当着兴励的面说这种话,大逆不道,如果换了别人,已可当诛。倒是楚行先口中的‘故人’,这时反而没引起多大的反应。众人中,唯有两个人的神态变化略显微妙,分别是庙若,以及玉妃。庙若皱了皱眉,玉妃则是低眉顺眼地立于一侧,垂着螓首,嘴边忍不住翘起,眼角瞟了一下楚行先所看之人。这人,却是曲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