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到亥时,元家依然灯火通明。然而,原本该为元文庆贺的觉灵宴席,却草草收场了。虽然还有个别宾客不愿离去,但他们留下的目的跟元文,甚至跟元家都没啥关系。稍晚些,曲红从北门悄然离去。闻悟送到了门口,等到她登上马车之后才折返。这时候,聚在北厢的人已经散了,他觉得奇怪,回到家才发现二太爷等人在候着了。“二叔祖,五叔祖。”
门外站着几个仆从,厅里却只有两个老人。闻悟有点讶异,但还是懂得礼节,给两个老人见礼。“哦,闻悟,你回来了啊。”
二太爷欣慰地点点头,“区掌堂回去了?”
“是。”
“那就好。刚才外面人多,我怕惊扰了你娘,所以让人守在北厢那边,没让他们过来,你不会见怪吧?”
二太爷笑着说。闻悟点点头,“怎么会,刚才的情况,我也无暇招待外人,是叔祖考虑周全才对。”
难怪刚才一直没人上门,原来全被拦住了。“呵呵,你不怪我自作主张就好,来,坐呀。”
“不坐了,我想去看看我娘。”
“坐一会儿吧,我们说几句话就走。”
二太爷又说:“我刚才进去见过你娘了,她刚刚睡下,你妹妹和桃嫂都在,暂时不必担心。”
闻悟皱皱眉,只好留下来。五太爷笑容可掬地接话道:“对,对,呵呵,我们是一家人,以前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咳!”
二太爷重咳一声,将之打断。五太爷表情一变,悻悻地闭嘴,尴尬地笑着点了几下头。闻悟看在眼里,心中敞亮。元家上一代由太老爷和二太爷掌权,剩下的几个基本上就是个摆设,而自打太老爷去世后,实际上二太爷就是一家独大。可惜的是,十多年前,二太爷晚年丧子,导致心灰意冷,便也逐渐退出了元家的权力圈。但是,他毕竟是元家辈分最高的人,威望依然无人能替。事实上,如果不是二房唯一的男丁死的早,今天的元家谁当家还真不好说。二太爷温和一笑,伸伸手:“坐下说吧,你也忙活一天了。”
闻悟只得依言落座。二太爷坐在主人座,原本有些不妥,但念及他年纪大,闻悟倒是不好说什么,毕竟自己是后辈。二太爷没有说别的,而是关切地问:“曲掌堂,嗯,该叫你老师了,她怎么说?你娘的病情怎么样?”
闻悟不愿多说,简单敷衍了过去:“积劳成疾,要多休养。”
“哦,那就好,那就好。”
说着,二太爷叹了一声,颇为自责:“唉,也怪我,这些年不问家事,让素素吃了不少苦。我刚才听说,你这里只有桃嫂一个下人,所以特地从西厢那边调来两个丫鬟,姑且先应付着用,回头我让你大伯再挑选挑选,再找两个能做事的过来,这样你娘也好安心休养。”
闻悟点点头,不答应也不拒绝。二太爷看在眼里,又是叹了一声,“你心里怎么想,我也明白,我知道的,你心里对我们元家有些怨言,我完全可以理解。”
闻悟一怔,“二叔祖言重了……”“先听我说。”
老人截断他,摇摇头,叹道:“闻悟,我只是想说,元家上下几百人,那么大的一个家族,难免会有些勾勾角角,你争我斗。”
闻悟沉默了。老人继续说:“你是聪明人,应该明白其中的道理。唉,越是人多,要做到一碗水端平就越是难,我们能做的唯有确保每一个人都有水喝。喝多的人不满足,喝少的人不满意,大家心里都不痛快,我也能理解,但是,我们终究是一家人啊。”
闻悟点点头,随口应了一下,“嗯。”
“哎,当年你二叔遭人算计,你父亲为了保护他,结果一起丢了性命,这事一直是我心头的一个结,所以这些年来一直没敢面对你们,因为我实在心里有愧,只是没想到,我是得了清静,你们这几年却过得糟心,如果早知道,我就不会……”二太爷又是一声长叹:“唉,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我的意思是,过去的事情,如果是我元家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责任全在我,是我太过疏忽,才让你和你娘,还有你妹妹受了这么多苦,也希望你能给我们补救的机会,毕竟,我们是一家人啊。”
五太爷在一边帮腔,连连点头:“对呀,对呀,我们都是一家人,哪有隔夜仇的呢?有什么事都可以坐下来好好谈的嘛。”
闻悟淡淡一笑,道:“两位叔祖言重了,这些年来,我们一家多亏了元家照顾,感激都还来不及呢,谈何有什么怨言?”
“是啊,是啊,都是一家人……”“咳!”
二太爷又是一声重咳,五太爷顿时闭口。二太爷欣慰地笑了笑,“难怪曲掌堂会收你为徒,你心性仁厚,实属我元家之幸。唉,相较之下,元浩那小子就差远了,从小娇纵惯养,整天只知道惹是生非……”随后,他感概了好些话,直到灯烛过半,才意犹未尽地结了尾,“唉,不说了,不说了,今天就到这里吧,闻悟,你忙了一天,也该累了,快去看看你娘吧,早点休息,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呵,你现在是我元家的骄傲,明天应该会有很多人过来拜访,你可要做好准备啊。”
讲完了?闻悟有点意外。当然,他可不会挽留,立刻起来欢送。临走时,二太爷再叮嘱几句,嘘寒问暖,俨然一副慈祥长者的模样。如果不是那天在书库外面被元浩打了一顿,你躲着看了半天才出来,我都信了。闻悟脸上带着笑意,心中却不为所动。不愧为曾经元家的二把手,几乎滴水不漏。首先将一群人全部挡住,免得人多口杂;然后一上来啥都不说,先认错,不管有的没得,先认了再说;接着开始打感情牌,你爹都用命来保护元家,你作为儿子,总不能吃里扒外吧;最后重申元家的心意,加上一番嘘寒问暖……这一套下来,真真假假,闻悟只能表示大度,否则就显得小气了。“桃嫂,你给她们安排一下床铺。”
将人送走,家里又多了两个丫鬟。闻悟看她俩的年纪,也就跟自己差不多大,想想还是留了下来,交给桃嫂去处理。月色清人,已近子时。闻悟走进房间,却见闻卿坐在地上,趴着床睡着了。他轻步过去,见妇人静静地躺在床上,呼吸均匀,正睡得沉。这大概是近些年来,睡得最好的一次了。闻悟靠近些,看着母亲稍有了些血色的面颊,心口绞痛。3年。他握紧拳头,瞳孔闪着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