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的师父走了,把他一人抛在了宋府。走之前似乎是想要同长生说什么,可终究只是抚着他的头顶,化为一声长叹。道士们一走,便是走得彻底,长生一个人留在宋府,宋老爷却是并未少了他的吃穿。宋青知道他心中不痛快,便时时寻了好玩意儿送到他的住处。魏玄虽礼节开放,可自己爹娘却是极其注重自己同外男交往的,寻常私塾里,自己只是同男玩伴多说上几句话就要被训,这一次却极为反常,或者说是默许了自己同长生交游。甚至她同长生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也不会被寻。于是人人都知道,宋府的宝贝疙瘩同一个小道士日日厮混于一处,举止亲昵。外面穿的风风火火,宋府里的众人却缄默不提,那长生仿佛成了宋青的贴身侍童一般,除却吃饭如厕,整日在一处玩闹。而长生也由最初的惶惑不安到现在的渐渐适应,只,他却时常惶恐自己是个闲人,因而总是妄图将一部道德经给宋青灌输下去,时常是一寻到机会,就要上前同宋青讲经论道。宋青不喜道德经,但也因着晓得他的想法,便也由着他,每每听他讲经时,便是一副洗耳恭听迁就的模样。宋府的大小下人,都知长生是一个微妙的存在,自知是自家小姐器重亲信,倒也不敢多加为难。日复一日,宋家青儿早已及笄,就好像是一朵明媚的胭脂花,每每欢笑,眉间那一点子鲜红风流的朱砂痣仿佛是要滴落下来一般。早有公子伺机而动,只盼着是一纸婚书将人娶回了家中去。而宋家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松口,提亲的帖子送了无数,府邸上的门栏都要媒人踏平了,却无一人入了宋家老爷的青眼。退的次数多了,自有人恼羞成怒,暗中诋毁毁宋青同旁人有苟且之事。宋老爷知晓了这样的事 ,一口牙咬碎,而后干脆再有提亲的,闭门不见,却并未堵住悠悠众口。流言蜚语穿的沸沸扬扬,这边,宋青才撂下手边一个话本,讲的是书生花狐的情爱。她面前,初长成身段的小道士凤目微阖,面目已经完全长开,一张剑眉寒星目,倘若不是他口中念念有词那段道德经和道士服,宋青便要觉得他便是那话本子里的侠士剑客。目光幽幽的看着那人将最后一个字眼念完。那双眼眸睁开,仿佛是在里面淬满了琉璃,在望向宋青时,防若闪了闪 ,却又最后归于陈记,只留下一点复杂的余韵 ,快的让人看不清。“长生,你累不累?”
宋青举了个桃子,自然的为他递过去,很自然的拍了拍身边的位子,示意他坐过去。笑了笑,将那桃子接到手中,挑了一个离宋青比较远的位子坐下来。“方才某一刻,我真觉得你像极了书中的侠士。”
同样手中拿了个果子,宋青狠狠的啃了一口,拿眼睛看向他,“倘若那是真的,该多好!”
年少时的孺慕因朝夕相伴而变得平淡,而今的宋青,沉迷于话本子,直直望着他,有些遗憾的挑挑眉毛。抓着桃子的手紧了紧,长生笑道:“倘若真是个侠士,你便要真的嫁给他吗?”
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长生的手紧紧握成一个拳头。宋青仿佛是经过了深思熟虑,随后正色言道:“那时我肯定是不会嫁的。”
“我要嫁的人,要对我极好的,可日日由着我胡来,能为我一字一句的读讲这些话本子。”
“自然了,最主要的是不会太拘束我。”
她一字一句的掰着手指数完,抬头见了长生,眸光熠熠发亮:“长生的音色便很不错,我听长生念那道德经,便很欢喜。倘若我那未来的郎君音色如同长生的一般,那我便可日日央他念话本子了。”
她说了这样多,却没留意到长生缓缓垂下的眼眸,仿佛是极力掩饰受伤的情绪一般,重又抬眸同她笑,眉眼弯弯,仿佛是在脸上镀上了一层光。“只这样的郎君去哪里找,旁的人倘若不嫌弃我看这些东西便是好的了,更不要说为我找寻新的本子,更不要提一字一句的帮我念出来。”
“想必,这样的人,是世间罕有吧。”
轻轻叹了一口气,宋青是女儿家的娇憨状,一手撑着下巴,仿佛有无限愁绪。那时的长生,心里藏了一肚子话想要同她说出来,他想同她说,他可以做那个为她读话本子的人也可以为她一期一期的去寻那新出的话本,什么事都惯着她,可他长生,说到底也不过是宋府的一个小小食客,倘若不是宋府的老爷收留,他这若干年,离了师父,又会去哪里。长生什么都没有,如何能配得上这样一个女子呢?因而,迎着她的目光,他只能笑道:“会有这么一个人的,青儿这样好,当配得上是世间上的良人欢喜。”
“真的?”
那傻姑娘仿佛是极为惊喜,手中摸了铜镜就像脸上照去,口中自言自语道:“我娘亲先前总说我长得太为娇贵,尤其是这颗痣,端的是薄命,可我倒喜欢的紧。”
“我其实是想说人世间倘若真有那般的妙人,那么我同他吃糠咽菜也是甘愿的。”
旋即,仿佛是想起了什么,那小姑娘道:“对了,下月月初,是我还愿的日子,长生便随我再去一趟甘露寺去还愿吧。”
“好!”
他只低低的说出这一个字,却紧紧的攥着方才宋青递过来的那个果子,悄悄从她身边离开了。他那时并不知道,这一趟会惹出以后种种祸事,也未曾想过,会是另一段孽缘的开始。甚至是直到最后的最后,他亦不曾明白这一切的因果缘由。道家的道法自然,讲求的是顺其自然,于是他果真做了那顺其自然的一个,所有姻缘业果仿佛是在他这里就断了,又仿佛是又引出了另一场的故事。但那时他所说的,只有一个“好”字顺遂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