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用手扶着门框,夜色下,看着那人落荒而逃的身影,难得有扳回一局的意思。脸上的表情骤然间消失,抬手抚上了自己的脸,手上的温度通过假面传递到自己脸上,只觉得不真实。仿佛一下子卸下了身上全部的重担,她倚着门框缓缓滑落,一夜无眠。千宣墨脚步匆匆,等回到自己的房中,已然是深夜,只才推开房门,便闻到房间内说不清道不明草药香气,夹杂着一股子烈酒的味道扑面而来。皱了皱眉毛,千宣墨燃起了火烛,如豆的灯光缓缓跳动,将桌前男人的影子拖得老长。影影绰绰的,叫人看不真切。那人低着头,散乱着头发,面前是翻到着的酒瓶,其中有几个已经翻倒在地,清亮的酒液洒了一地。“长平。”
千宣墨皱了眉毛,满是不赞同,“我是否同你讲过,你这样的身子骨,是不适宜饮酒的。”
“更何况,是在这里。”
茶色的眼眸盯着他,仿佛是在向他要一个解释,那人缓缓抬起头来,双目赤红,眼尾的疤痕在灯光中把他映衬的就如同恶鬼一般。他无声而又缓慢到底裂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仿佛是人将要溺水时发出的声音从他喉间散发出来。他一把将那些酒坛子翻在地上,霎时间,随着酒瓶摔得粉碎的声响一齐溪涌而上的,是浓烈而辛辣的酒味。千宣墨同常人想比自是五感异于常人,而这世间还没有什么比酒这个东西更令他厌恶的俗物,因而那猛烈的气息一涌上来,险些要窒息,不得不来到了窗前,等那清风”将周旁的气息吹的淡一些时,这才稍稍缓过来一些。“想不到,你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长平道,没了面盔的束缚,他声音有些呜咽,真的如同恶鬼一般,一双猩红的双目恨不得将眼前的人吞噬。“我素来以为,只有我们这群凡夫俗子才有喜怒哀乐,千家这样的人,百花谷这样地位的人应当是高高在上,手中掌握生杀大权,制定着一切规则。”
“可我现在看来,到底是我错了。大错特错!”
千宣墨挑眉看着他这番举动,不晓得此人又是发了什么疯:“你说什么,什么规则?”
他道,茶色的眼睛似乎是存了疑惑一般,将人望着,仿佛在等一个答案。“我问你,你是否是医者?”
长平并不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双拳死死的攥着。见千宣墨并不言语,继续道:“那你告诉我,踏入这百花谷求药的人,是不是,都得付出点什么代价?”
“是!”
千宣墨正色道,他长身玉立,投下了一道颀长的影子。“这是百花谷留下来的规矩,倘若有求于谷中医者,那必然是得留下最宝贵的东西,古训有之,后辈不得不从。”
“好一个,不得不从啊……”长平突然间捂着脸,大笑起来,失去了往日的风流做掩藏,那人的笑,仿佛是要将所有的苦一并发泄出来。千宣墨看着眼前的男子,只见他快速的将眼角一滴晶莹的残泪拂过去,声音笑的嘶哑起来。“我今日,见你将那女人给救了!”
好一阵,他止住了笑,声音嘶哑而压抑,“我晓得那女人,是那赵家赵遥之丢出来的弃子……”“可笑你千宣墨竟然是将她救了?”
他道,死死的盯住千宣墨,仿佛是要将他看出一个洞来。“她付出了什么,你要救她?”
千宣墨依旧是那副模样,眉头既不皱起,茶色眼睛清明,并没有露出任何的不满之色。良久,两人之间的对峙依旧,千宣墨错开了他那双茶色的眼眸,缓声道:“倘若你是要问这些,那么,我无话可说。”
“人我既救便是救了,毫无理由。”
他如是道,并不得见一丝情绪起伏。“无话可说……”长平嘴里反复咀嚼着这个字眼,只觉得讽刺,莫名的哀伤席卷入胸口,以一种悲凉之态让他疼的说不出话来。“可见,你们这群人,都是视旁人性命如同草芥的,可笑世人还被蒙在骨子里,高颂你们医德高尚,救死扶伤。”
长平叹道,转而,抬头看向他,似乎是不死心的又问道:“那么,在你眼中,阿凉算什么?”
如同是陷入了一个令人尴尬的局面,提到了某些不能提及的禁忌,千宣墨抿唇,不再回答。“是不是,在你眼里,她就是一个盗贼,可她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倘若她只是想救一个罪大恶极的人……”他似乎是支撑不住了,捂着脸缓缓的蹲下去,忍不住的眼泪一滴一滴的从指缝中流出来,砸在地上。“她做错了什么啊?你要她用命来换,明明,罪大恶极的人,是我才对……”“千宣墨,我真恨你啊……”他如是呜咽道。“我对不起阿凉,可就如同赎罪一般的活着,她死时曾告诉我,要我在做三千一百次好事,她就会再回到我身边,可是,千宣墨,等我一件一件的,再去完成时,我又怎么能见她?”
“你醉了……”他道,语气淡淡,朦胧之中,他看见窗外,,不晓得什么时候,已经出了淡淡的月亮,东升西落,日日夜夜循环往复,无休无止。他难得见长平哭成这样,距离上一次见其泣不成声,已然是过了数载。良久良久,千宣墨收回了视线,淡然道:“长平,我不再要你替百花谷做事,你……出谷吧。”
那人的身子僵了僵,仿佛是不敢置信一般,红肿的眼眸将人望着,于多年前的修罗模样,判若两人。“我知晓,你已然暗中将那人的尸身运出了百花谷,十年的期限就此作废,你不受到我百花谷的庇佑,我也不再要你做事,过了今夜,你就当不再是百花谷的人,至于旁的,同你并没有什么干系。”
他如是道并未有一丝不舍,长平沉默了一阵,仿佛是陷入了思量,良久,才出声道:“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