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练最能催发一个人的潜力,也最能刺激一个人成熟。 只是短短的十几日时间,山峭已明显变得沉稳,眉宇间再没有了青涩。 听到张克的询问,山峭不慌不忙地拱手施了一礼。 “居士,关于这一点,我倒是有些不成熟的想法。”
“哦?说说看!”
“我觉得现在部落的规矩不太好,对部落今后的发展没有什么好处。”
红蚕听到山峭之言,登时便沉下了脸。 自己是部落族长,山峭这样说,分明在指责自己执行的策略有问题。 火蛇看出红蚕的不高兴,当即出言反驳道: “山峭,部落现在的规矩是一代代传承下来的,已经延续了几百年,怎么可能出现错误?”
火蛇的语气不是很好,在她看来,山峭还只是一个孩子,虽说有点小聪明,但更多的原因是由于受到如意居士的喜爱才被人看重。 山峭听出了火蛇语气中的不屑,他没有与之争辩,只是慢条斯理地道: “蛇姨也说了,这是部落几百年前定下的规矩,可当初建立部落时才有多少人? 现在部落可是有四十万人,几百年前的规矩又怎么能适合现在。 比如说……” 山峭沉吟了片刻,接着道: “这些日子里搭建屋舍时,我发现有些族人拼死干活,而有的族人则整日里混荡。 看着好像在干活,实际上没做多少事情,但吃饭的时候却和其他人吃的一样多。 这几日来,有一些人受此影响,在做事的时候明显不如过去努力。”
一名身躯骨架极大却瘦骨嶙峋的大汉也开口道: “没错,山峭说的情况在我所负责的队伍中也有出现,并且有扩大的趋势。”
此人名唤风九树,性子宽厚,实力极强,精通御人之法。 于‘无相峰’服役多年,救过几百人的性命,在被奴役的人族中威望极高。 此番加入下湾部落后很快便凭借能力崭露头角,被红蚕看重甄选为管理者。 风九树开口后,陆续也有一些人接连反映队伍中有类似情况发生。 红蚕脸色极其难看,这种情况也有人向她报告过。 但同是人族,她做不到像‘天魔’那样用鞭子驱赶着族人做事,故此她也没有好的办法。 张克笑吟吟地看着山峭道: “你有办法解决这种事情吗?”
山峭迟疑了一下,咬了咬牙道: “我觉得之所以族人不用心做事是因为他们认为这件事对自身没有好处。 若是能够扭转这种情况,估计就能改正族人的想法。 至于说怎么才能达到这种效果,我还没有头绪。”
他的这一个想法其实早就有了,而且也琢磨出一些应对之法。 但这种想法无疑是在向延续数百年的规矩挑战,更是在动摇部落族长的权威,故此他才含糊其辞没敢直接表达出来。 张克玩味地看着山峭。 这个孩子很是机灵,但也因为太过机灵,总会想办法避免一些令自己有危险的事情。 聪明人通常都是这样的,趋利避害带来的后果就是缺乏担当。 殊不知当你承受多重的负担就会得到多少的收获。 对于山峭张克还是比较看重的,因此也不吝对其点拨一二。 “山峭,你这个想法是怎么来的?”
山峭沉默了片刻,突然讲起了故事。 “我有一个妹妹叫水袖,她的身体不是很好。 小的时候我经常会用细草编一些鸟雀蝴蝶等东西逗妹妹开心。 但这些东西往往都会被其他人抢走,因为部落有一个规矩。 所有的东西都是部落的,私人不可以拥有物品。 因为经常被抢,后来我也就不愿意去做这些东西了。 可如果我做出的东西属于自己,那么想来我还会做更多的物件出来。 而且...” 山峭转头看向红蚕,轻声道: “就我所知,部落中很多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物品,但他们没人敢带回部落,都被藏了起来。 这是不是意味着部落族人也渴望拥有私人物品。”
山峭通过自己的亲身经历将话说的透彻,红蚕等人也终于明白了山峭的真实想法。 红蚕豁然站起,瞪大眼睛盯着山峭质问道: “你的父亲在十年前死于狩猎,你的母亲也因为生下水袖死亡。 你和你的妹妹之所以能够活下来,靠的就是部落之物公有的原因。 若是物归个人,那你们两兄妹可能早已饿死,现在你还会觉得资源公有不好吗?”
山峭此刻也寸步不让,同样起身与红蚕针锋相对。 “我是部落的一分子,等我成年后自然会对部落做出贡献。 既然我的父亲是为部落狩猎而死,那么部落就有责任养育遗孤和老弱妇孺生存。 否则外出狩猎之人也不会拼尽全力。 资源公有不是不好,但已经不适合如今的部落了。 如果不对这种情况做出改变,那以后就再也不会有人辛辛苦苦做事了。”
“这……” 红蚕不禁哑口无言。 她觉得山峭说的有些道理,但让她贸然更改已经延续了几百年的规矩,却不敢轻易决断。 红蚕过去是管理着近千人的一族之长,深知自己的一个举措很容易就会导致发生不可逆转的局面。 而如今部落里有几十万人,她更不敢随意行事。 山峭的话对石熊等人也是冲击不小。 他们有的赞成、有的反对,根据自己的想法就在洞穴中展开了争辩。 反对者多为石熊、火蛇等原本的管理者,他们本就是部落中仅次于红蚕的掌权者,部落内的公用物品其实是任他们取用的。 作为既得利益者,他们自然不愿更改规矩,要维护自己的利益。 而赞同者则是以风九树为首的被奴役者。 他们如今什么都没有,如果私有之物尽归个人,意味着将来生活的改善。 双方争论不休,谁也说服不了对方。 这种情况或许也只有在这种原始部落中才会出现,他们会坚持自己认为是正确的理念。 当初张克初见红蚕时,下湾部落中的族人有了争执后,也是根据一场玩笑般的战斗来确定听谁的。 就连红蚕这等在族人中有着不小威望的人也都要亲自下场。 山峭转头躲开火蛇怒目而视的双眼,恭声向张克请教。 “居士,你见多识广,不知可有赐教。”
张克‘呵呵’一笑,在石案上为自己沏了一盏茶,又示意红蚕等人随意取用。 “山峭所提问的其实是一个社会问题。 无论是公有还是私有,这只是一种社会制度。 人族结群而居,必然会因为资源的分配而产生矛盾,因此才会产生制度。”
这个问题辐射着方方面面,不是一时半会能够说清楚的,张克也不准备往细了说。 简单地说了一句后,他接着道: “其实‘山海界’的人族已经算不得在施行公有制了。”
红蚕微微一怔,疑惑地问道: “居士此言何意?”
张克轻轻品茗了一口灵茶,接着道: “你知道最初的公有制是什么样子吗?”
不待红蚕接口,张克又道: “人族成群地聚居生活,一切归公,包括配偶,人人只知其母,不知其父,没有固定的属于自己的物品。 红蚕,你现在能接受这种生活吗?”
红蚕摇摇头道: “只知其母不知其父,岂非与畜生一般,人所不取。”
张克点点头道: “当男女组建家庭后,配偶其实就是属于自己的私有物品,这已经打破了公有制的樊笼。”
张克笑道: “想来红蚕族长也不愿意自己的丈夫给她人做丈夫使用吧?”
红蚕双眼一瞪,叫道: “他敢!”
“哈哈哈~~!”
红蚕的话令在场众人大笑不已,略有些紧张的对立情绪缓解了很多。 张克笑着继续道: “山峭,你妹妹的名字叫水袖,那你们可有姓氏与姓名?”
山峭有些茫然而又迟疑地问道: “什么是‘姓氏’与‘姓名’?”
张克缓声道: “所谓的‘姓氏’指的是父系与母系血脉和种族的一种延续。 在我所在另一个世界中,原始时期出现了一位伟大的始祖,他的名字叫黄帝。 他父亲少典是部落的首领,所在的部落名为‘有熊氏’,这其中的‘氏’代表着的是氏族的意思。 黄帝生在姬水的轩辕之丘,所以也称轩辕氏。 当其成为部落首领后,为自己取了一个单独的‘姬’姓,在此之后,凡他的后代皆以‘姬’为姓,而‘氏’则称作‘轩辕’,代表出身。 ‘姓名’则是一个人独立个体的标志,‘名’的出现就是为了区分个体差异,避免一脉相传下的兄弟姐妹无法区分。 以我为例,我姓张,名克,这个名字所代表的就是我自身,‘如意’只是我的道号。 如果山峭就是你的姓名,那当你死去,如何证明你曾经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 只有流淌着你之血脉和姓氏的后代。 他可以向其他人这样介绍自己,吾姓山,祖先山峭,出身下湾部落。 你是你这一脉后代的根,而你的后代则是你生命的延续,这既是血脉继承也是文明的传承。 若是从制度来讲,‘氏’代表着部落,山峭、红蚕、石熊乃至所有的下湾部落族人共用一个氏族。 ‘姓’则代表着个体私有,只属于你自身,而不属于部落。 ‘姓氏’就是公有制和私有制的结合体。”
红蚕与山峭等人听的血脉偾张。 或许在我们今日看来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但在那个最原始的时期,这种延续不亚于重生。 红蚕想了想,父亲的父亲的父亲叫什么名字已经被自己遗忘。 如果自己有着独立的姓氏,或许便能追溯到几百年前。 这一刻,红蚕恍惚间似乎感到自己正在不断地向前跨越时间。 三十年前... 六十年前... ...... 她隐隐约约看到了一个人,一个有着和自己同样血脉的人浑身散发着无穷烈焰与天地、与自然做着抗争。 “咚咚~!咚咚~!”
红蚕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一股特殊的力量自心脏的跳动中萌发。 “轰——!”
一圈红色火焰自其身上由内向外迸发,整个人瞬时间犹如燃烧的火炬一样。 血脉神通:火灵 山峭等人一旁羡慕地看着红蚕,没想到她竟然能在临近老年时觉醒神通。 张克忽地心中有所领悟。 天赋神通也好,血脉神通也罢,归根结底其实都来自于自身血脉的起源。 如此看来,或许自己体内也有隐藏的力量未曾被发掘出来啊。 当年在拜入‘先天一气宗’山门时,他是少有的没有觉醒神通的弟子。 之后踏上修行路后,他曾经觉醒了两种神通。 ‘先攻’与‘真言’。 但这两种神通都并非天赋血脉神通,‘先攻’是通过研习秘法而得,‘真言’神通获得的不明所以,消失的也是不明所以。 至于说‘五色神光’与‘先天一气大擒拿手’皆是通过秘法熔炼到自身体内的。 或许日后张克诞生的后代可能会觉醒这两种神通,但严格来讲,张克至今也未曾觉醒属于自己血脉的天赋神通。 此时受到红蚕的启发,张克的心中陡然像是被打开一扇窗户,浑身气息翻涌,血脉之中隐隐有某种变化在萌动。 红蚕缓缓睁开双眼,目中火焰直射出三尺有余。 待浑身气息收敛,红蚕朝着张克躬身下拜。 “居士此言必将令本界人族铭感万世,红蚕代表不了别人,且就代表自己向居士道谢。”
说着,她连续三次躬身下拜施礼。 张克笑吟吟地慨然受此三拜。 红蚕施礼后凝声对其他几人道: “今后我以‘焰’为姓,以‘红蚕’为名,我的后代也当冠以‘焰’姓。”
山峭看着张克,疑惑地问道: “居士,这‘姓’究竟是冠以父姓还是母姓,还是可以都加入其中。”
张克双目微抬,轻轻扫了山峭一眼。 ‘嘿,还是喜欢耍小聪明的性子啊。’ 山峭此问看似寻常,实则不然。 ‘山海界’如今还是母系社会,基本上部落的首领皆为女性。 故此焰红蚕才会直接为自己取一个姓,也确定了后代将以她的姓进行延续。 而山峭此言却是在试探着询问这个‘姓’能否从父系继承延续,以及父母两姓同时出现。 前者意味着父系社会将取代母系社会,后者则意味着两系平等。 他的这点心思不但张克看的出来,红蚕等人同样明白。 这可不是小事,而是一种对现有社会秩序的颠覆。 所以当红蚕、火蛇、风狸等女性齐齐以布满杀机的目光看向山峭时,卜蝉、石熊、风九树等人也都齐齐靠拢山峭同气连枝地展开对抗。 这是关乎于性别在部落中的传承延续,也可能就此改变今后人族中男性的地位,他们永远不会退缩。 红蚕等人看着石熊眼神齐齐一缩。 在过去的数十年里,石熊永远是红蚕最坚定的追随者,可在此刻,他同样选择了反叛与对抗。 火蛇厉声道: “石熊,难道你忘了你发出的誓言吗?”
红蚕能够坐稳部落族长的位置,一是因为其本身的威望,其次便是石熊的拥护。 在下湾部落中,石熊的实力是最强的,否则也不会成为狩猎队伍的首领。 石熊高大的身躯前倾,顿时给予了红蚕等人极强的压迫感。 其目光坚定,语声浑厚地道: “我发过誓要追随红蚕族长,为她战斗至死。 但这不代表我就没有自己的想法。 我,石熊,属于下湾部落,但更属于自己,今后我将以‘石’为姓,后代必须姓‘石’!”
‘轰隆隆——!’ 振聋发聩的声音震荡在洞穴中每个人的脑海中。 这是人族对公有制度发出的抗议,也是‘山海界’中第一次有男性人族对女性发出宣言。 或者说... 这是‘山海界’男性人族对女性人族掌权所不满而发出的宣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