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摸等了一个多时辰,公主嫁辇才徐徐行来。 打头是两排执伞擎戈的锦衣卫仪卫,兀良汗使臣骑马紧随其后,围拥着一辆黑色马车。车驾上帷布紧闭,看不到里面的人,时雍凭直觉,认为是她见过的那个叫乌日苏的人, 他在兀良汗使臣中间,地位应当很高。 再然后是身着繁琐宫装的陪嫁宫女,罗衫褶裙,个顶个的纤细水嫩。 她们将公主嫁辇围在中间,大红的轿帘将里面的人儿遮了个严严实实。 围观的百姓看不到公主真颜,纷纷叹息皇家嫁仪的气派。 “真好。”
周明生感慨不已。 “我要能娶公主就好了。”
时雍扭头看他,“口水,擦擦。”
周明生回神,抹了抹嘴角,哪来的口水? 他又是嘻嘻一笑:“我这般胸无大志的人,只盼着能娶个媳妇就好,娶公主大抵是不能了。”
说到这里,他眉头一皱,像是刚反应过来,“陛下没有别的女儿了吧?”
时雍揪住他胳膊,狠狠一掐,“仔细你的皮,什么浑话都敢说?不要命了?”
“嘿嘿。阿拾,你想嫁个什么样的人儿?”
此话问得随意,时雍扭头看他一眼,“你抬起头。”
周明生抬高脑袋,嘴巴张着,“你想嫁给天老爷?”
时雍重重拍在他的后脑勺上,目光盯着从皇城那边一掠而过的飞鸟,“我要嫁,能让我自由自在的人。”
这回答让周明生有些意外,“但凡女子,不都想嫁家世优渥、样貌英俊有才有能的男儿吗?像怀宁公主这般风光大嫁,是天底下所有女子的念想吧?古往今来,有几个女子能得这般尊荣。这么一想,我觉着我得委屈我未来的媳妇了。”
“你先有媳妇再说吧。”
时雍哼了声,眼睛微微眯起。 “世间婚配大多功利,你若有心,比给她风光更为紧要。”
“不懂你在说什么。”
周明生摸着下巴,不知想到什么,黝黑的脸颊有几分羞涩,“我若有个媳妇儿,就像我阿爹疼阿娘那样疼她就是。有一口吃的,紧着她先吃,有一身穿的,紧着她先穿。想一想,小日子倒也甚美。”
时雍扭头,“这便是有心。”
车声辘辘,马蹄嘚嘚。 两人说话的工夫,公主嫁辇已渐渐走远,再后面便是成箱成箱的嫁妆和着装齐整的兵丁。他们将护送怀宁公主出关,前往兀良汗。 时雍特地注意了一下,这次送嫁的是龙虎将军魏骁龙。 这可是赵胤的心腹。 时雍没有在人群中看到赵胤,抬了抬眉梢。 “走了。”
周明生跟上去,“去哪儿?”
时雍头也不回直往前走,“红袖招吃酒。”
“我要去!”
———— 时雍有好两日没有见到赵胤,他不找她,她乐得清闲,更不会主动去帮他针灸。这两天,刘大娘倒是叫过她,有一个大户人家的媳妇儿要生了,刘大娘想让她一起去讨彩头,时雍拒绝了。 这点彩头,她提不起兴趣。 家里气氛太沉重,王氏和宋香母女俩彼此相看就戾气顿生,让人膈应得慌,时雍懒得在家。每日早早起来,带着大黑去良医堂,打杂一日,蹭吃蹭喝,漏夜方回。 又三日后,六姑再次上门。 这次是为宋香议亲的,王氏脸色难看,又不得不出来应付。 女儿被人抱了,摸了,这事经了六姑的嘴早已传扬开去,宋香不嫁刘清池也再找不着别的人家。她心里再大的埋怨,也是亲生闺女,该张罗的事,还得张罗。 时雍没眼看这尴尬,早早就溜出了门,不曾想,却遇到了谢再衡。 他就在宋家胡同口等她,就像撕鸳鸯绣帕那次一样。 时雍觉着晦气,本想绕道走,谢再衡却跟上来,拦住她。 “我有事问你。”
时雍抬头,发现做了侯府上门女婿的谢再衡憔悴了许多,白净的俊脸少了些隽秀,蜡黄苍白,斯文温润的书生气里也夹杂了几分冰冷的戾气。 人终是都变了。 他面前的人不再是宋阿拾。 谢再衡也不再是谢再衡。 想想他和宋阿拾青梅竹马的感情,时雍竟笑着感慨一下。 “谢公子当真是春风得意啊?说罢,何事?”
谢再衡皱起眉头,本不想让她看出尬态,奈何强作欢颜也是不成。 “张芸儿到底怎么死的?” 张芸儿的事都过去这么久了,他居然又来找她问。 时雍笑了,“看不出你还是个多情种子。”
谢再衡不理他的嘲弄,眼睛望向别处,“子虚粉,便是子乌虚有事。我打听过了,当日在宁济堂,根本就没有搜出什么子虚粉。你在撒谎,赵胤也在撒谎。”
“谢公子消息滞后了。”
时雍淡淡看他,“官府张榜,谢公子从来不看的吗?千面红罗石落梅为了复仇,杀害张捕快一家、于昌、徐晋原……此案已有定论,你若有什么想不过去,当去衙门为你的张小姐鸣冤,而不是背着新婚妻子,来找昔日青梅打探。哼!”
时雍说着径直从他身边走过。 谢再衡看着她的背影。 “阿拾。”
时雍停下脚步。 “我母亲的仇,我也一定会报。”
啧!这才是他愤愤不平找上来门的理由吧。 毕竟他母亲自杀是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事情,他找不到宋家任何的错处告官定罪。 “报仇还要喊出来,愚蠢。”
时雍轻笑,走远。 ———— 日子再往后推两天,京师又出了桩大事。 皇帝下旨查抄了娄宝全的家,却厚葬了娄宝全,全了恩义。同时,又一道圣旨,敕封白马楫为了新任东厂厂督,即刻上任。 白马扶舟是长公主身边的人,这个圣旨再次让人掂出了长公主在陛下心里的地位。也掂出了白马扶舟在长公主心里的地位。 一时间,白马扶舟风头无两。 时雍听得传言的当日,宋家也出了桩大喜事。 经锦衣卫指使挥赵胤举荐,顺天府仵作宋长贵因断案有功,免试入仕,领顺天府衙门从八品知事一职,专司断狱。 官吏常被合成一词使用,可由“吏”到“官”的这个阶梯,大部分人终生也迈不上去。 任令书下达,喜事传遍顺天府衙门,宋长贵的惊人事迹再被人传诵了一遍。 无人不知宋知事断案如有神助。 但凡是时雍为断案做的事情,全都归功到了宋长贵名下。 而宋长贵晕晕乎乎的接了任令,吓得两股战战,回家还在哆嗦。 “我觉着我……配不上啊。”
时雍看他这样了,笑得眼都弯了。 “你当然配得上。你本事大着呢。一个从八品知事算什么,往后你还能做提刑按察使呢。”
“不可不可,不能不能。”
宋长贵长吁短叹,“往后为父要小心行事,以报大都督提携之恩。”
时雍笑而不语,王氏也一扫这几日的愁眉不展,惊喜得解了围裙就要上街去买菜打肉,请街坊和亲戚们吃一顿, 看她急躁成这样,时雍连忙阻止。 “不想为阿爹惹事,你就装聋作哑老实点。”
王氏这几日都没脸见时雍,平常跟她说话也不再像往常那样大声吆喝,正是因为心里有愧,如今被时雍一通数叨,脸红脖子粗,想骂,又骂不出口,生生把自己给憋住了。 宋长贵知道妇人浅薄无知,不怪王氏。 只是奇异阿拾这孩子,小小年纪能有这番思量,让他越发刮目相看。 “阿拾说得对。这世间之人,大多愿人穷不愿人富,哪有人真心盼着咱们好?少出声,别跟大都督惹事。”
宋长贵领顺天府衙的差事,却自觉地把自己纳入了赵胤麾下,把自己当他的人。 这日,时雍刚去良医堂,就接到了朱九传来的消息。 “爷让你未时后去无乩馆。”
时雍午时就去了。 在良医堂吃了几天饭,有点起腻,无乩馆的伙食好。 既然是去做事,为什么不能管一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