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圳跑过去的时候,赵胤还在祠堂自罚,闻言立马差人去寻。 朱九刚抓了两笼子老鼠回来,听说又要找阿拾,他当即叫苦不已:“这女子神出鬼没,谁知道她躲到哪里去了?这么大个活人,上哪里找?”
距离那日阿拾失踪不过短短三两日。上次失踪,他们为了找人大费周章,结果她却好端端地躺在大都督的房里睡着了。这让一部分人放松了警惕,打心眼里觉得阿拾不会出事,也许只是为了和甲一斗气。 他们漫不经心地去了宋家胡同、良医堂,乌家班,把时雍能去的地方都找了个遍,甚至去了四夷馆问来桑。 如那日般一无所获。 宫里也派人去了消息。 光启帝睡一觉起来听说自己的医官不见了,当即派亲信给赵胤提供了线索。 皇帝说,那天他和宋阿拾有个十日之期的约定。他勒令这女子必须在十日内查出下毒之人。差事没办好的处罚嘛,就是赵爱卿你的脑袋。皇帝猜测,宋阿拾怕被杀头,偷偷跑了。 十日之期? 赵胤沉默不语。 他的旁边,赵云圳急得直跳脚。 “不可能。小媳妇不会跑的。她是守信之人,说了要给我做太子妃,怎舍得偷偷离开?阿胤叔,你快点派人去找!多派些人,把京城给本宫翻过来,也要把小媳妇找到。”
“不会自己离开。”
赵胤双眼微微眯起。 “那便是身不由己。谢放!”
他冷声喊了谢放,突然又抬步往外走,“我自己去。”
赵云圳不知道他要去哪里,屁颠颠地跟上,腰间还佩了把短剑,一看就是要去打架救人的架势,赵胤看他一眼,“你留下。”
“不!”
赵云圳大声反对,“我要去救小媳妇。”
赵胤不理会他,回了院子,在“黑煞府”里找到了还在睡觉的大黑。 时雍在房里的时候,它不肖在这个狗窝里睡,时雍不在,它倒是愉快地来了。 里面赵胤放了些可以玩耍的东西,有吃有喝有得玩,玩累了就睡,大黑不知道主子的危险,被吵醒,看到赵云圳,汪的一声就扑了上去,要和他亲热,吓得赵云圳退得老远。 “大黑!”
赵胤喊住狗子,将时雍的一条手绢凑到它的鼻子跟前。 这一招,赵胤上次见时雍在东厂用过,也拿来效法。 “你主子不见了,告诉我,她在哪里?”
大黑:“汪汪!”
声音未落,身子矫健地冲出了院子。 赵胤皱紧眉头,狗能不能找到人,他不知道,姑且一试,哪料大黑跑得飞快,径直钻到了赵胤的马车里,然后又钻出来,坐在车辕上,汪汪叫过不停,神情焦灼,似乎在催他。 “好狗。”
赵胤上车,吩咐谢放。 “走!”
赵云圳见状,一个飞跃双手拖住马车,赵胤不得不停下,由着他钻了进来。 看赵胤拉着脸,赵云圳拍了拍衣服和腰刀。 “自己的媳妇自己救!”
“有出息!”
赵胤皱了皱眉:“以后叫婶子。”
赵云圳瞪大眼睛,似解非解地看着他,好半晌,突然一声尖叫,扑到赵胤的身上,“决斗!”
不一会,被捆得严严实实的赵云圳被几个侍卫抬回了院子。 门重重合上。 ———— 昔日在医学院,时雍喜欢泡在实验室,对医学也曾如痴如醉。她一度认为自己是有天赋和兴趣的。可是,一梦回到几百年前,再经一番死而复生,看着眼前这个巨大的“实验室”,她才总算知道,有人对研究一途,会痴迷到入魔的程度。 她是被蒙着双眼带到这里来的。 不知身在何处,只是约摸着天应该还没有黑,但是这里不见半点自然光,感觉是在地下。 简言之,这是一个地下实验场。 比起这里的设备,她叫朱九捉几只老鼠做实验无异于过家家。 在这个地下实验室里,除了各种各样的培养器皿,还有无数的活体。不同种类的蛇、鼠、猴、猫、狗、狼等等动物…… 当然,还有人。 各种各样的人,时雍上辈子生意遍布京师,与无数人打过交道,但都不如在这里看到的人那么齐全。有大晏人、兀良汗人、北狄人、乌那人、高丽人、暹罗人、安南人,还有吐蕃、哈密、渤泥甚至来自西洋的人。 男女老少,应有尽有。 这些人或许也称不上人,他们只是活体,和那些蛇、鼠、猴子,猫狗没有任何区别。所有人和动物都用大小不等的笼子装着,与时雍在蓟州镇看到的那种关押“修炼人”的笼子倒是有几分相似,每个笼子上面有编号,每个人也有他们自己的编号,唯独没有名字。 可能是被关押得久了,这些人脸上的惊恐被绝望代替。 四周安安静静。 惊恐的人,只有时雍一个。 “你是邪君?”
那人似乎意外她会这样问,愣了愣,轻轻一笑。 “一个代号。你愿意这么称呼,并无不可。”
时雍心里那块石头,又高悬起来。 如无意外,她曾经见过的所有奇怪又无解的毒源,全是出自此处。 “恶魔。”
她双眼如刃,像一只悍勇的豹子,可是,在这个看不到尽头的“地下实验室”里,她根本难以搏众,想要凭一己之力逃跑,几无可能。 “只有最无能的人,才会像低等动物一样尖利的辱骂、嘶叫。”
那人平静地看着时雍,又指了指笼子里的那些人,脸上是凉凉的笑容。 “而这种人对我而言,是没有用的废人。他们的下场只有一个,你都看到了。”
下场? 一股幽冷的风拂入肌骨,遍体生寒。 眼前的画面极是可怕。破碎的衣衫,脏污的面孔,被喂得肥胖的人,被饿得面黄肌瘦的人,被剔掉了头发的人,被割掉了耳朵的人……什么奇形怪状的人都有。他们身上的伤,不在同一个地方,却同样的狰狞和恐怖,刀子切割的不仅是他们的肉丨体,还有他们的灵魂,不知是经了多长时间的无助和绝望,最后一抹尊严被撕扯着脱离了身体,他们只残存着生物的本能。 时雍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恐怖的地方,这不是刑场,却比刑场更为惊悚。 她想,此处,大概就是地狱了。 “我不希望你变成这样的人。”
那人淡淡叹息一声,“我们是智者,生当是愚者的主人。你看看他们的眼睛,愚昧、混浊,肮脏,根本不配与我们同样为人。”
时雍冷笑:“常以为智,是愚者。与人为善,才是智者。”
“你错了。”
那人冷冷挑高眉毛,那表情看上去像个辩论赛的辩手,又像个失去同情心的精神病患者,尖刻、冷漠。 “未开化的头脑,并不像未经耕作的原野那样充满野花,它里面长的是恶劣的莠草。是莠草,就活该被铲除,只有铲除莠草,才能拯救地里的庄稼。”
前一句是英国谚语,侧面佐证了这个人极有可能是与时雍来自同一个,甚至来自她那个时代的未来——比她那个时代更为发达的时代。宇宙万物,生生不息,时雍能站在这里,以宋阿拾的模样站在这里,就不敢排除任何的可能。 方才此人对时代的试探,时雍没有应答,只当做不知蒙混了过去。 她深知,若是让这个人知晓她的灵魂和肉体不是一个人,她的下场,说不定会更惨。 “为狼子野心找出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人。”
那人冷笑道:“消灭愚昧,才是大善。”
时雍慢慢转头看着他,嘲弄地道:“你做这些,最终目的,竟是为了做一个大善人?”
那人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层淡淡的红晕,不知是激动还是终于找到一个“智慧足以与他对话”的人,他表情愈发的诡异而亢奋。 “脑子里满带着愚蠢因子的人类比行动上的恶意会更加可怖。他们的愚昧,是罪恶之花,是邪恶之果,生当被毁灭。”
他看着时雍,眼里有几分闪烁的光芒。 “你是一个美丽的意外。”
时雍冷哼:“荣幸。”
“我捉了你来,原本只是不想让你破坏我的计划。我要带你到这里,试一试我研发的所有新产品,这些美丽的毒药,各有各的漂亮,我认为,只有你这样的人,才配使用……” 他突然低头,微眯双眼阴恻恻看着时雍。 “我突然不想杀你了。”
时雍冷声:“多谢。”
那人又是一笑,“一个男人,即便取得天大的成就,无人共赏也是无趣。我想,我的身边,应当有一个这样的女人。”
神经病。时雍内心恶毒地诅咒,脸上却缓缓笑开,“承蒙邪君看得起。不过,我眼下,怕是没有你这样的高度。”
那人轻笑,“是,你是差点。”
被一个烂人这么评价,并不是很愉快,时雍冷笑着看他,没有开口为自己申辩。 不料,却听那人突然开口。 “曾经有一个女子,她本应是我最完美的搭配。可惜……”拖着声音,他轻笑,“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