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娘的女婿是当朝大都督不是什么新鲜事,虽然大家伙都不明白她有这样的女婿为什么还要开店,但还是很买她的账。即便那天宋老太在店里闹了一通,也没影响生意,更没有人会赊账惹事。 这家店背后有大都督的阴影,但是食客们没有想到能在店上见到真人,活的大都督…… 一个个饭也不吃了,目光随着赵胤的身影移动,堂倌也看直了眼。 赵胤面不改色,似乎也没有要避嫌的意思,从中间穿堂而过,迎着从灶房出来的王氏走过去,朝她恭敬地揖礼。 “小婿拜见岳母大人。”
堂上鸦雀无声。 王氏也震住,呆了呆,这才反应过来,笑腻了一张脸,“免礼免礼。”
说罢,她又小声问:“大都督来小店,是找阿拾?”
赵胤道:“找岳父大人,有公务相商。”
见他说得坦然,王氏脸上更是笑得仿佛开了花儿。 她家姑爷真是个好姑爷,懂得维护闺女的名声,说找老丈人有公务,一点毛病都没有。 王氏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大声朝后院叫嚷。 “阿鸿,阿鸿啊,快带你姐夫去堂上坐。叫你爹出来待客。哎呀我说你们愣着干什么?该干嘛干嘛去……” 这一吼,呆滞了许久的众人,终于醒过神来,吃的继续吃,说的继续说,可是眼神还是不住地往赵胤瞄去。 朱九站在门口,看到大都督这“敲山震虎”的行径,摇了摇头,从架子上拿过一把飞镖,头也不回地走到堂中,然后,手轻轻一扬—— 那飞镖就像长了眼睛似的,从堂中疾速地射向飞镖盘。 咚的一声,正中红心! 众人倒抽一口气。 朱九勾起唇角,随同赵胤的身影一起消失在门口。 他知道赵胤今日来这里的原因。岳母家的店被人找事,伤了他的小阿拾,大人记仇啊,为免还有哪个不开眼的乱来,这才亲自来走一遭。那么,朱九便轻松地露一手,帮大人洗洗这些人的眼睛了! 谁不怕死惹了这家店,有如此镖! …… 赵胤过来,王氏开心得手足无措,再进厨房,又飞快地搞了几个家常菜,叫堂倌端到后宅去,犒劳她的女婿。 宋鸿将赵胤等人领入后宅时,宋长贵和时雍在堂上说话,正忧心忡忡地提到赵胤对此事会如何处理。 说曹操,曹操就到,宋长贵赶紧起身相迎,时雍没有想到昨夜为避嫌翻墙而入的赵大人,今日会从饭店大门进来,微微错愕一下,也就明白他的心思。 这男人不仅护着她,连同她的家也都护着呀。 王氏烧得家常菜很用心,摆盘也很漂亮。她知道大都督平常都吃精致美食,大鱼大肉,便反其道而行,全是素淡之菜,麻婆豆腐、凉拌豆芽、醋溜白菜,香芋丸子,再加了一盆卤味,配一碟腌萝卜,又可口又下饭。 赵胤来之前,刚吃了东西,可是看着时雍殷勤地说她娘做的菜如何可口,他还是动了筷子。 时雍也刚吃过,不客气地坐下来,拿起卤鸡脚,又啃了起来,她吃得津津有味,看得人食指大动。 堂上沉默了好一会,只有碗筷声,没有人说话。 直到时雍干掉了一个卤鸡脚,望向赵胤放下的筷子。 “你们怎么都看着我?”
赵胤勾了勾唇,将卤鸡脚往她面前挪了挪,“多吃些。”
时雍擦了擦手,懒懒地道:“不吃了,我都长胖了。大人,你今儿来不会是为了看我吃饭的吧?可是有正事?”
赵胤确有正事。 听她问起,扭头看一眼谢放和其余众人。 “下去。”
谢放和朱九应了一声,默默退到门外,堂上的春秀和子柔看了看时雍,也跟着出去了,就连宋鸿也没敢留下,胀红着小脸朝姐夫揖了个礼,便匆匆离开。 赵胤单刀直入,“宋大人勘验一夜,可有发现?”
闻言,宋长贵心里砰地一跳,觉得他目光有些阴凉。他与时雍对视一眼,还是听时雍的意思,将四夷馆里的发现、怀疑和自己的担忧,和盘托出。 不过,时雍发现他没有提马兴旺,这老宋真的是个厚道人,并没有因为有了大都督撑腰,就摆同僚一道。 听宋长贵说完,赵胤的脸上没有意外,似乎早就猜到那些人是二十年前失踪的医官使者一行。 宋长贵暗自庆幸自己听了阿拾的话,没有隐瞒。 若是他藏着掖着,怕是当真要麻烦了。 “不瞒大都督,此案牵连甚广,下官又人微言轻,这案子在我手上,实在很是难办……” 赵胤道:“本座正是为此而来。”
宋长贵诧异地望着他。 赵胤道:“此案即日起,移交锦衣卫督办。不过,本座仍需宋大人的协助。”
宋长贵连忙起身,朝赵胤拱手作揖,“下官不敢怠慢,唯大都督马首是瞻。”
这算是表明态度了。 赵胤示意他坐下说话,宋长贵松了口气,又端端正正地坐下来。 这时,赵胤才将今日入宫的情形道与宋长贵父女知晓。 在听到国书所言时,时雍并不奇怪。因为巴图会遣使来迎娶怀宁公主,全是她一力促成。若不是来桑往兀良汗去信,恐怕巴图现在还没有动作呢。 只是,吉尔泰这个迎亲使臣,居然比国书先到大晏,而且,没有照会大晏朝廷就入了四夷馆,还死在里面,实在令人费解。 时雍想了想道:“崔长勋那里,可有发现?”
赵胤摇头:“昨夜,盛章连夜审讯,仅有一个疑点。”
时雍挑了挑眉,“高句前使通译李昌锡,突然告老归乡?”
二人默契地相视一眼,便见赵胤点头,“此人在大晏任职二十余年,娶大晏妻妾,生有子嗣五人,熟知大晏风土人情,曾对人言,此生要老死大晏。半月前突然告老,携家眷归国。”
“确实令人生疑。”
时雍问:“大人可有派人照会高句,让他们将此人押解回大晏受审?”
赵胤道:“算算日程,李昌锡尚未回到高句,我已派人快马去追。”
时雍的心瞬间悬了起来,“但愿能追回来。否则,大人的十日之期,当如何是好?”
赵胤沉吟片刻,看了看她和宋长贵,“如何让尸体说话?”
时雍微愣,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大人是要证实那些白骨的身份?”
“没错。”
不证实身份,便拨不开二十年前的疑云。 赵胤冷冽的眼神落在时雍的身上,目光微微黯沉,“有什么后果,由本座一力承担。”
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凝固。 时雍从他的眼里读到了许多情绪,其中一种是为了帮她弄清的身世。 时雍朝赵胤莞尔一笑,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一席话说得更是郑重。 “我有法子让尸体说话。”
宋长贵望了过来,目露疑惑。 时雍道:“滴骨认亲。”
所谓滴骨认亲,是在死者只剩下骸骨的情况下,找来死者的直属亲眷,在身上刺破,将血滴在骸骨之上。若是亲生,血会沁入骨头内,若不是亲生,则不会沁入。 听了时雍的解释,宋长贵担忧地看着她,没有吭声。 赵胤皱了皱眉,平静地问:“此法可行?”
时雍微笑,目光露出一丝狡黠,“不一定。大人,信者自信。”
她心里很清楚“滴骨认亲”就和古装剧时的“滴血认亲”一样,并不科学。但是,只要古人觉得这法子可行,那它就可行。 换言之,这是一个局。 …… 三人在堂上说片刻,宋长贵便借口昨夜没有合眼,身子疲乏犯困,辞别了赵胤,回屋去休息了。 时雍顺理成章把赵胤带到了自己房中,说是医书上有不认识的字,让大人帮忙看看,结果进了门,她却拿来药箱,让赵胤帮着换药。 这会子,春秀、子柔等人都在前面铺子里忙活,后宅没有女眷,她的要求其实不过分,可是,赵大人居然犹豫了。 “我让谢放去叫春秀……” “你是傻子吗?”
时雍哭笑不得,把他按坐在椅子上,转头看一眼门口的谢放,笑着走过去,扶住房门说道: “谢大哥,你和九哥院子里坐坐,或是去吃点东西吧。我和大人有些私房话要说。”
赵胤:…… 这女子竟命令起他的人来? 时雍莞尔,轻轻关上门,后背抵在门板上,咬着下唇,似笑非笑地望着赵胤。 “看你往哪里跑!”
谢放和朱九对视一眼,看着紧闭的门,默默走得远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