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吹来,拂上时雍的鬓发,空气里熟悉的幽香在邪君笃定的眼神里格外地浓郁。 突然,时雍撑在椅子上的手微微一抖,脚步毫无征兆的软了软,整个人又无力地跌坐回去方才稳住身形。 时雍心里一凛,猛地抬头,“你对我做了什么?”
邪君端详着她的双眼,徐徐起身朝她伸出手,仿佛要来牵她,而勾起的嘴角却多出一抹暧昧的邪气,“让你梳洗打扮,总不会只为说几句话那么简单。我这个人,你慢慢就会了解。我不浪费时间,不做无意义的安排。”
时雍眉头紧锁。 胸膛涌动的热流,让她神经突突直跳。 “要与我合作,又对我下药?”
“你不该如此吃惊。这是我的老本行。”
邪君淡淡地道:“你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合作对象。你方才也说了,你不怕死,也不会死。那我若是不能控制你,如何能安心?”
“果然,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时雍咬牙切齿,突然抬起手,用尽力气掀翻了身侧的茶几,冷飕飕地笑望着他,“不过,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这个人,不是那么容易被人控制的。”
“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我想你不会喜欢这样的墓志铭——”邪君流利地接过时雍的话,眉目沉沉,语气平静地道:“流芳千古让人铭记和遗臭万年被人唾弃,都是没有温度的惦记。卑鄙如何?高尚又如何?我怎会为这种低劣的情绪所左右?你该感激我,到如今还能好言好语与你说话。”
他一脚踢来地上的茶盏,踩过茶渍走近时雍,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她。 “记住:你没有选择。做我的人,听我的话,才是出路。”
时雍眸底氤氲着一层雾气,通红的血丝里是深藏和克制的怒火。她望着邪君,缓缓拉开一个笑,然后颤着手扣住一块碎裂的瓷片,抵在颈动脉,朝邪君冷冰冰地问。 “死人,尸体,你要不要?”
“我不受威胁。”
邪君蹙眉看着她,“我只是对你的行为十分失望。我没有想到,你居然会用这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妇人之计来对付我!?你这样情绪化,拥有高贵的灵魂又有何用?不死不灭又有何用?只是一块腐朽封建王朝的垫脚石。”
“我甘愿。”
时雍得意的一笑,仰着头,眼眸如同深潭,凝固般看着他,“只要不为你所用,我就乐意,很不幸,我恰好拥有令人厌恶的低等人类身上的所有人性,自私、贪婪、虚伪、小心眼儿……我就是见不得你好。只要你不舒服,我就舒服……” 她克制着喉头翻滚的热气,说得恣意,丝毫没有发觉邪君眼底渐渐凝结而起的危险冰霜,直到男人那张俊美的脸庞突然朝她逼近,一改方才的温雅良善,像个冰冷的怪物般冷冷瞪视着她,一把将她拉近,死死扼住她的喉咙,恶狠狠地冷笑。 “你这么猖狂是没有尝过什么叫痛苦。你这么放肆是不知被我厌弃的下场。”
时雍发不出声音,冷冷地看着他,赤红的眼里全是嘲笑。 邪君狰狞的面孔越来越低,越来越近,温热的呼吸浅浅喷在时雍的脸上。 “哼!不见棺材不掉泪!”
时雍身子激灵灵一颤,面前的男人却突兀的笑了。 “本督便让你好好瞧瞧——” 时雍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身子如同火烧一般,灵魂仿佛就要飞出躯壳来。 她最开始怀疑邪君为她使用了催丨情一类的药物才会导致身子发热,但很快,她就发现,自己对这个人的了解确实局限。 或许,男女情爱在他眼里本身就是最低等的欲望,是可笑的,微不足道的,这个药物让她浑身发热,五脏六腑仿佛都被火炙过一样,却只是对她有情绪上影响。郁躁、恐惧、思维空前的活跃,心跳无比的极速,如同摄入咖啡因过量,会把情绪无限地放大—— “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邪君并不说话,只是用力扼住她的手腕,从他的居处走出来,一改方才温声软语的说话腔调,整个人阴森得可怕,仿佛又变成了当年墨家九号里那个疯子。 …… “不要……求求你们……不要啊……” 时雍被邪君带到一个残破不堪的院子,像是宫中仆役居住的地方,女子凄惋的喊声细若游丝,似痛苦又似欢愉,夹杂着男子的奚落,有一种令人心惊胆战的恐惧。 不知为什么,时雍突然有些失去力气。 她停下脚步,用力拽住邪君的袖子。 呵!男人回头,看着她脖颈处方才被自己掐出来的一道红痕,不知怎么就起了怜香惜玉之心,扼住她胳膊的掌心微微松开,安抚地一笑。 “乖乖听话,不会伤害你。”
时雍许久没有回答,她的视线越过男人,落在院子里那一张梨花带雨的白皙脸蛋儿上。 那个女子的身上几无寸缕,跪趴在地上,脖颈里拴着一根类似狗绳的铁链,双眼盯着面前的一碗散发着热气的肉汤,舔着嘴角,露出一副垂涎欲滴的表情,似乎陷入了某种疯狂的境地,浑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更看不见离她不远的时雍。 “给我……求求你们,给我吃……” “哈哈哈哈!”
女子的卑微换来男人们大声的调笑。 “这就是大晏的公主。哈哈哈,皇帝的女儿……” “怀宁公主,想吃肉是不是?爷这里有一块,来,尝尝看……” “哈哈哈!”
有人拿了肉汤逗那女子,待到她要伸出舌头来喝,一只靴子又重重踹在她的胸口上,他们对着跌坐地上灰头土脸的女子大声调笑。 “万恶的皇室贵族,公主小姐,你们也配吃肉喝汤?你们剥削劳动人民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腐朽落后的封建朝代已经被我们推翻了……” “这是新的时代,新的世界,你们这样的贵族公主就只配做我们的奴隶……” “来,像狗一样爬过来。舌头伸长些,主人高兴了,就赏你吃上一口……” 时雍差点昏过去。 那个女子居然是怀宁公主赵青莞。 两人是多年的老情敌了,时雍万万没有想到,再见面会是这般情形。 当年赵青莞整过她,害过她,甚至指使牢头丁四在顺天府衙门大狱里给她下药,企图玷污她的身子,弄死她。再后来赵青莞命运蹉跎,赐婚兀良汗不成,又被皇帝接回来,陆续议过几次亲,可因为她一直肖想赵胤,不肯下嫁,便这么拖了下来。六年前,在时雍和赵胤离开锦城时,赵青莞搬回了宫中,以照顾父皇为由,铁了心像宝音一样做个不婚公主。 时雍对这个女人没有好感,可是看到她以公主之尊遭受凌辱,像狗一样爬过去舔食盘中的肉汤,她心底却没有那种看见仇人遭到恶报的快感。 “恶心!”
她咬牙切齿,在阵阵狂笑声中,回头怒视着邪君。 “当年在天神殿时,就知道你是什么货色,原以为你做了这么大的一个局,总归是想有一番作为的人,会把事情做得高级点,没有想到,你越来越下作……” 邪君平静地看着她,目光里甚至流露出几分不解。 “你在同情她?”
又是这句话,之前阮娇娇的时候,他也问过。 时雍冷哼,给了他不同的答案。 “我同情所有被你虐待的人。”
“她害过你。”
“那又如何?”
时雍眯起眼,凝视着他,“你但凡有一点点人性,也做不出如此缺德的事来。你说你这样的人,让我如何信服,如何放心跟你合作?”
“你令我不解。”
邪君盯着她的眼睛,平静地问:“你会去同情一只蚂蚁吗?”
时雍眼前一阵发黑。 “什么意思?”
“人类不会去同情一只蚂蚁的遭遇,更没有兴趣去共情蚂蚁的悲欢离合。我们是高等人类。我们是更高维空间的存在。在我们的眼里,这些人与蚂蚁没有什么不同。”
邪君淡淡地反问:“你说,我为何要去同情一只蚂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