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行空,花灯节已然进行到最热闹的环节,馆内嘈杂声只增不减倒是个谈话的好地方,江妤前世本就热衷各种奇案,如今听他三人聊闲话,倒是来了兴趣。“今日你我身份不便,切莫理会一些无关紧要之事。”
玄湛瞧出她心思好言提醒,奈何姑娘家好奇心重,早已侧着身子抓了一大把瓜子准备听后续。只听一方醒木拍桌,说书先生猛吸一口老烟,眯着眼睛笑道,“老头子今日只说了一文书,便瞧进言的文折子都快堆满一案子了,罢了罢了,今日我便在说一糟这远近闻名的窃骨案!”
真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窃骨案她倒略有耳闻,不过是一位父亲因名利痛失爱子,有人寻了旁门左道,以他人之骨复活他儿子,于是引荐了一位有妙法的老道替他出主意,便有了后来的窃骨一事。只见老者将醒木一扔,一口烟雾吐出娓娓道来。当年先帝平定西州后,长安城内百姓呼乐长灯三日不灭,城内有圣人与方胜仗回京的兵卒们,巡哨之事上自然不会有半分松懈,倒是临近几十米外的县衙内,一具具尸体柔软的悬在正厅中央,数来足足有七八具,且每具尸体面带微笑皆被毁容,除了头骨外其余部位的骨头皆不翼而飞。大理寺听闻此事也派了京中有名的仵作一同协助,可惜并无半点切入,况且天下初定盗匪肆虐,谁也不能保证凶手究竟意欲何为。就在大家一筹莫展之际,趁着衙役打瞌睡的功夫,有人悄悄潜入县衙将第一具尸体的骨头送了回来,并摆了一个唐字,三天后同样又送了一些回来,并摆了一个覆字。一十二天的功夫,只四副尸骨被拆分送了回来,并且摆出了唐丶覆丶李丶衰四个大字,此外每送回来一副骨头,都会在上面用特有的朱砂文体刻下其姓名生平做了什么腌臜事,查来查去竟都是富家子弟的公子娘子们,并且这些死者皆被家中报过失踪,可惜查来查去还是一点线索也没有。有人曾作疑虑,会不会是西周叛党进京杀人并向圣人挑衅,可却无人敢去印证。此事一出,城中传的沸沸扬扬,先帝知晓后命人定要查个水落石出,西周已经劝降,若是贼党余孽作祟必将其寻出杀之而后快,自此凶手销声匿迹,其余的尸骨也下落不明。“后来有人便生出一记,请寺里的道士们下山做法,并将凶手奉为神灵替他们惩恶扬善,真是愚蠢。”
女子一袭轻纱手握茶杯,姣好的面容愤愤不平。老者倒是一脸镇定,也不怪她出言打断,只默默将烟斗置于案上,继续他未说完的话本。镇上的百姓皆被点醒,这些年官官相护鱼肉百姓,这些富家公子仗着权势没少迫害他们,如今神仙显灵替他们惩治恶人,必是上天开眼了,至于那四字诅咒却无人再提,此后但凡有人提及此事,必说是因为神灵庇护才让他们免遭迫害。毕竟话也是人传出来的,传着传着竟成了神灵托梦于先帝,并告诉他长安盛世繁荣不衰,碰巧先帝下旨大赦天下,所谓的唐覆李衰也是反话,特指大唐盛世百年昌盛,这时第五副尸骨又被悄悄送了回来,可这次他们抓住了凶手。“所谓的凶手,不过是根引线吧。”
江妤拿了一块酥放进嘴里,听了这么久的话本,总觉得哪里缺失了。老者此时忽作神秘,语气也透着激昂,“你们可知,凶手是谁?凶手便是那县太爷!”
他方说完,坐在江妤身侧的两人齐刷刷的看向萧宁安,见他无动于衷表示默认,二人摸不清头脑的问道,“这先生三天一个话本,必不可信,你既然是参与人,你来说。”
萧宁安坐在凳上无动于衷,倒是双手紧紧的摸着自己的腿骨,此事他虽经历过,却是不敢再去回忆的噩梦。倒是江妤抿了一口茶,对着玄湛笑道,“你可知,此地无银三百两是教育那些胆小的孩童,必是这县太爷心里有鬼,杀了人还要为自己编一套完美的说辞,况且人的骨头长短不一,要寻得恰到好处必然要一直杀人,不过凶手利用朝廷亲封的官老爷杀人,真是妙啊。”
老者正巧说到此处,这县太爷原有一子本是中了甲子,可放榜日官差硬说榜单有误,不仅狸猫换太子不说,人也被冤枉下了大狱,一家子为救亲生儿子上状朝廷,结果连圣上面都没见到,便被痛打一顿赶出了官道。而他儿子在狱中诉诗喊冤,已被断骨致死。江妤玩着桌上的茶盏,暗暗道出疑点:“布置这么大的阵仗,又与鬼神牵扯到一起,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那是因为圣人也被蒙蔽其中。”
一直默不作声的萧宁安看着老者,语气倒是有些颤抖,“当年窃骨案的凶手的确是县老爷,不过他也是为人蒙蔽,以为这样就可以将他儿子救回来,结果正中陆小将军下怀,也算是自食恶果。”
“的确自食恶果。”
江妤默默叹道,若非此案涉及圣上,倒是无法真正平定西周。后面的话本已然被改动过,江妤顿觉无趣,走之前她扔给萧宁安一句话,“画心画皮难画骨,最危险的地方越容易灯下黑,所为相由心生。”
趁着三人迷惑之际,扯着玄湛的袖口从侧门走了出去。一路许愿声尔尔,玄湛见她方才欲言又止,倒是颇有些兴致,“方才见你只吃了一块酥饼,又急匆匆拉我出来,可是饿了?”
江妤听着叹了口气,闷道,“没有。”
玄湛见她口是心非,不由探道,“此案已经过去多年,陆小将军既已平定,你又何需太过上心。”
“方才若非你拦着我,我定要撕破他那层伪装!”
江妤将手藏在袖口里来回扭捏,愤愤道:“此案我听父亲提起过,虽说此事与我无关,可为了贪功向圣上举报亲者之人是他,如今他功名利禄无限风光,却将饮水思源之理弃之敝履。”
玄湛倒是不说话,只默默往前走着,顺手又将方才她退掉的马买了回来,这才说道,“事已成定局,涉案之人皆已伏法,市井传言已是变了又变,三娘子只当寻常话本听听便是。”
江妤听他这话,顺时像一只小狐狸般,也顾不得礼仪轻重往前凑了凑,“君上可有觉得,萧宁安在说谎?或者说为一己私利做了伪证?”
玄湛皱了眉头,“此案我倒略有耳闻,为求自保也可谅解,除却市井拼凑出来的眉目,凶手却是真的爱子心切,否则任凭旁人如何劝说,他又怎会上钩,任做那黄盖。”
江妤摇摇头,“换位思虑,我若是那县老爷,便会在一开始先打听所做道场的道士是否为自己人,其次他一个人是如何做到避开所有人把尸体悬在梁上,还有... ”“江娘子觉得凶手另有其人?”
玄湛沉了眉宇,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握住缰绳,眼含风意打断了她的思绪。江妤摇摇头,清婉一笑,“没有,只是觉得人心叵测,就像你站在我面前,可我却不知你在想些什么,人人都恨曹贼,却人人都做了曹贼,你说可不可笑?”
火光通明,映在二人黝黑的瞳孔中逐渐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