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上灯时分,王换照例带着黑魁来鬼市出摊,板屋三五下就搭好了,黑魁的饭量大,晚饭吃了没多久,又觉得饿。黑魁买了些东西回来吃,王换就在门边坐着看。今天,就是十三堂暗中劫货仓的日子,王换觉得有些庆幸,如果不是有花媚姐提前透了点风给自己,恐怕还真难猜到十三堂要做手脚。他心里大致安稳,不过略有一点忐忑。他在想,这次真打走了十三堂,龙头会怎么样?会知难而退,还是变本加厉?王换猜不出,毕竟跟龙头没有打过任何交道。十三堂的龙头神出鬼没,除了十三堂的领堂,外人几乎是见不到龙头的。王换和黑魁在卦摊这边闲坐,卦摊的生意只是个幌子,王换卜算,其实很准,只不过卦摊埋在西头鬼市里,来光顾的人不是很多。实在等的无聊,王换就拿了本书慢慢的看。不知不觉间,到了夜里十一点多,王换突然放下手里的书,回头隔过木栅栏,朝着远处的西头城望了一眼。其实,他什么都看不见,只是有种预感,预感黑暗中的危机,正在向自己货仓所在的小院逼近。“黑魁。”
王换喊了黑魁一声,小声说道:“我觉得,老断那边快要动手了。”
“挡得住吗?”
黑魁有些紧张:“我说了,今夜咱们不要出摊,就在货仓那边守着,真出事,多少都能给老断他们搭手帮忙。”
“不行。”
王换摇了摇头,黑魁吃的多,想的少,他们今日若不出摊,那便是明着告诉十三堂,有人已经给他们通风报信了。若真查下去,没准就要查到花媚姐身上。花媚姐那人,无论怎么说,总是对得住王换的。王换和黑魁说话时,粉苏竟然来了。粉苏该是刚刚吃过饭,额头微微冒着汗,一开口,还能看到牙上粘着一小片青菜叶子。“食坊那边,那个卖凉茶的姑娘,你不是认得?”
粉苏拿起手帕,轻轻沾沾额头,说道:“有人在讹她,你不要过去看看?”
王换站起身,朝食坊走去,黑魁想了想,放下自己常磨的那把大刀,尾随而去。“我专门来跟你报信,你连个谢字都不要说?”
粉苏手叉着腰,恨不得拿手帕砸死王换:“你们这些男人啊,真真是没良心的!”
粉苏说的没错,王换来到食坊时,小茶碗的凉茶摊,连同旁边的两个小摊都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凉茶摊跟前,有三个脸很生的人,其中一个软塌塌的直不起腰,被两个同伴搀着。两个陌生男人嘴里骂骂咧咧,小茶碗被骂的抬不起头,想要争辩时,却又涨红了脸,一句话也说不出。王换站在人群中听了一会儿,大概听出了来龙去脉。那个直不起腰的汉子,说在小茶碗这里喝了碗茶,随后便拉肚子,险些连心肝脾肺都一起拉出来,怕是快要拉死了,一定要小茶碗给个说法。“先生……”小茶碗本就内向,被骂了那么久,终于忍不住了,抬起头,憋着眼眶里打转的眼泪,小声说道:“我的凉茶,是干净的……”“人都拉成这样了,还说凉茶是干净的?你的意思,是我们朝你头上扣屎盆子?”
一个下巴长着黑痣的男人抬手扫掉几只茶碗,隔着凉茶摊要去抓小茶碗:“走,找个地方说理去……”他的手刚一伸出来,便觉得胳膊肘被人捏住了,回头一看,正看到王换站在身后。“你朋友拉坏了肚子,西头城那边,十字胡同拐弯处,有一家松鹤堂老店,拉肚子,拉痢疾,药都很管用。”
王换拿了二三十个铜角子,说道:“一副药,十个铜角子,你去买两副。”
“我们找她理论,与你有什么关系?”
长着黑痣的男人有几分蛮力,挣开王换的手,猛然发力,直接将茶摊掀了。茶摊的瓶瓶罐罐,连同乱七八糟的杂物摔了一地,小茶碗藏在眼眶里的眼泪,终于顺着脸庞流淌下来。她使劲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你本来能拿着钱去买药的。”
王换看看一地狼藉,将手里的铜角子又收了起来,说道:“现在,你去不了了。”
西头城里,王换充作货仓的小院,老瞎子正和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下棋,老瞎子眼睛不管用,那个男人又是个哑巴,说不出话,瞎子看不见,哑巴说不出,一盘棋下了许久,都还没有下完。小院的墙头上,悄无声息的探出几颗脑袋,每人手中,都拿着一杆长枪。白蜡杆的枪杆,钢铸的枪头,裹着红缨。麻皮就站在小院门口,手中也有一杆红缨枪。很早以前,江南有一个红枪会,红枪会无论男女老少,都使一杆这样的红缨枪,长毛没灭时,红枪会抓老百姓,搜了身上值钱的东西,再押到没人的地方杀掉。割下脑袋,串起来挑到红枪上,去跟当地的官府领赏,说杀了若干长毛。说是打长毛,其实也抢老百姓,遇到洋人,能吃得下时更不会手软。长毛被灭,红枪会便遭了围剿,十死七八,幸存下来的四处流窜,隐姓埋名,再也不敢自称是红枪会的人。十三堂的麻皮,其父亲就是红枪会逃出来的,一口气逃到西头城这里,等西头鬼市慢慢从战乱中恢复,麻皮的父亲就到西头鬼市混生活。他的功夫好,一杆红枪使的出神入化,等到前清倒了,麻皮的父亲更加得意,时常跟人说,自己红枪上的红缨,本是白的,杀洋人杀的多了,才染成红色。麻皮继承了他爹的一脸麻子,也继承了他爹的红缨枪。他手下的人,其实都是他的徒弟,人人都用红枪。麻皮抬头看看天色,觉得已经差不多了,略微一点头,顿时,隐伏在墙头的几个人,攥着红枪,如同几条吞吐蛇信的毒蛇,冲着院中的老瞎子和哑巴杀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