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王换才真正体会到,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遇到心中的迷惑,每个人都会全力以赴的寻找答案,寻找真相,甚至为之不惜付出沉重的代价。可这些人在寻找真相之前,总是会忽略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个真相,是不是自己可以承受的。此时此刻,王换显然有些承受不住了,他被眼前的情景刺激的将要发疯。他混乱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尽快逃离这里,再也不管狗镇的鬼市到底是怎么回事。王换匆忙之中一边朝前踉跄前奔,一边取掉了墨镜。墨镜被取掉之后,小树林不见了,树林上面吊着的那些尸体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邃的荒芜,好像这地方一百年都没有人来过。狗镇鬼市,也消失的无影无踪,王换已经不在乎这些了。他无法想象,如果自己再一意孤行,去查探狗镇鬼市的秘密,自己将会承受怎么样的代价。他放弃了这个打算,放弃的非常彻底,不管狗镇鬼市到底有什么玄虚,王换都不再去刨根问底。他踉跄着继续朝前跑,想要找到麻贵,然后一起离开这里,回到狗镇。最开始的时候,王换并不觉得麻贵陪同自己到这儿来,究竟能起什么作用,到了这时候,王换才明白,麻贵就好像一个智者,在点化迷途中的自己。跑着跑着,王换的脚步放慢了,手里的墨镜啪嗒一声,掉落在了脚下的尘土中。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孤零零的歪脖子树,歪脖子树早已经死了,只剩下了没有生命的树干。这一瞬间,王换看见歪脖子树上吊着一个人。那个人就和自己刚才透过墨镜所看到的树林里的人一样,吊死在了树上,夜风吹过的时候,这个人的双手双脚,都软绵绵的耷拉着,身子随着风,左右轻轻的摆动。那模样,宛若一只放置了许久许久的古旧的钟表的钟摆,落满了灰尘。王换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不由自主的身手摸了摸,墨镜已经摘掉了,他现在所看到的,应该都是真实的一幕。那个被吊在歪脖子树上的人,赫然就是麻贵。王换有些迟疑,他怀疑自己的眼睛,或者自己的脑子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他下意识的朝前走着,走的很慢,却没有停止,一直走到了歪脖子树跟前。这时候,王换可以看的很清楚,那个人,就是麻贵。麻贵不知道什么时候死的,身子好像还没有完全僵冷。然而,麻贵脸庞上所笼罩的一层死灰的气息,已经足以说明,他真的死了,没有一丝活气。王换站在树下,脑袋完全石化了,很长时间都没有任何反应。过了好一会儿,他慢慢的转过身,走到刚才立足的地方,把那只墨镜捡了起来。王换知道,这件事,一定没有答案了。他的预感很强烈,他觉得在看不见的黑暗里,有一只看不见的黑手。这只黑瘦阻挡了王换的视线,让他看不到真相。如果王换一定要坚持,那么,后果一定会非常严重。王换不敢再冒这个险,刚才的经历,他记忆犹新,至今回想起来,脊背还在不停的冒着凉气。他想要活着,不管活的好,活的坏,都想活着。只有自己活着,才有机会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救自己想救的人。无意中,王换想起了当时跟破乌篷船的蓑衣老人聊天时,对方所说的那句话。蓑衣老人说,人这一辈子,活的其实就是两个字,取舍。很多人一生孤苦,落寞,不甘,而有些人一生乐观,快乐,开心,这都是因为,他们有不同的取,不同的舍。有取,必然有舍,得到了什么,一定会失去什么,失去了什么,就一定会得到什么。王换很清楚,自己想要得到什么,为了得到这些,他就必须要放弃一些。王换把麻贵的墨镜装了起来,看了看麻贵的尸体。他料理不了尸体,独自一人在深更半夜把尸体带回去的话,一旦遇到麻烦,就会很难缠。这些事,该交给马王爷去处理。王换一个人走回了狗镇,回到客栈的时候,马王爷刚刚睡下。王换把马王爷叫了起来,马王爷揉揉眼睛,再看看王换的脸色,就知道一定是出事了。“麻贵死了。”
“死了?”
马王爷微微吃了一惊,他跟麻贵是老朋友,自然很熟悉麻贵,麻贵的身手功夫虽然不是很好,但是,麻贵厉害的,就是自己那双眼睛。他的眼睛不仅能看到很多正常人看不到的东西,而且,麻贵还能预见危险。就是靠着这个本事,麻贵入行这么多年,血雨腥风不知经历了多少,却总能化险为夷。可是这一次,麻贵没能躲得过去。马王爷的睡意一下子消失的干干净净,他的神情有些黯然。王换很理解马王爷的心情,像马王爷这样的人,在多年的江湖生涯中,虽然得到了很多自己想要的东西,可是,他同时也失去了很多东西。他没有什么真正的朋友,麻贵算是一个,到了这个岁数,麻贵原本该在家享享清福的,却因为马王爷的一个邀请,把命搭了进去。马王爷走到房门外,跟外面的刀客说了说,刀客点点头,转身走了。等刀客走了之后,马王爷把白天没有喝完的半坛酒搬到桌上,倒了一碗,一口气喝了个底儿朝天。“老子还记得,那一年啊,老子得罪了李三刀,李三刀那时候势力大啊,老子手下的几个兄弟,不是死,就是伤,眼瞅着被逼的没有活路了,谁都不肯帮老子,老子当时可能只剩下一条死路。”
马王爷拿着空碗,望着屋子的房梁,说道:“就是麻贵,什么都不顾了,跟老子同生共死,靠着他,老子才从李三刀手里逃出去,隐忍了三年,回来把李三刀给收拾了。”
马王爷说完,又倒了一碗酒,喝过之后,重新讲述了麻贵曾经对他的帮助。王换默不作声的听,越听越觉得难受。马王爷并没有责怪王换,然而,越是这样,王换越是觉得心里过不去,他不由自主的也拿起一只空碗,倒了一碗酒,一口气喝了。“麻贵金盆洗手,说是退出江湖了,以后再也不理会那些打打杀杀的事儿,可那时候,老子刚从外地回来,想在七星滩站稳脚,他就忘了金盆洗手时自己说的话,明里暗里,一直帮我当上了七星滩的头把子。就这,他也没消停下来,在小镇里住了几年,还是帮老子的忙,这一次,老子觉得事情不大,凭他的眼力,即便有什么危险,也足能躲得过去,可是没想到......”马王爷又喝了一口酒,这酒,像是又苦又涩,马王爷紧皱着眉头,说道:“老子该怎么跟他家里人交代......”马王爷一个人喝了五六碗,又坐着发愣。王换不知道如何跟马王爷答话,两个人就这样面对面坐着,坐到天亮前最黑暗的时候。马王爷派出去的刀客回来了,跟马王爷耳语了两句。马王爷对王换招了招手,一起离开客栈,来到了狗场。刀客把麻贵的尸体给弄了回来,但是不能拉回客栈,狗场现在是马王爷的地盘,麻贵的尸体被藏到了狗场那边。王换跟着马王爷来到狗场,在一间小小的空屋子里,放置着麻贵的尸体。马王爷走到尸体旁边,蹲了下来,一动不动的凝视着麻贵。过了很长时间,马王爷突然回过头,对王换说道:“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