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八拾掇好了这只狍子,朝旁边挪了挪,弄了些柴,点火烤肉。天渐渐黑了,今天看起来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在这严寒的冬夜中,他没办法安稳入睡。干巴巴的烤肉,没什么佐料,谈不上好吃,只是填饱肚子而已。卫八想不起来,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一个人孤独的吃着肉,望着天空的残月。他的思绪飞了,看着手里烤熟的肉,突然感觉有点恶心。他回想到了当年的一点往事。曾几何时,卫八也是个一腔热血的豪爽江湖人,他很容易相信别人,他觉得,这世上没有那么多居心叵测的人。为此,卫八的父亲,有些担忧,他很喜欢卫八,甚至想过,自己百年之后,打破家族的老规矩,绕过卫八前面几个哥哥,把家主的位置传给卫八。那一年,卫八跟着自己的幺叔,外出做活。想到这里的时候,卫八突然又想笑,而且是发自内心的笑。就是跟着幺叔一起外出的那一次,他遇见了杜青衣。种种机缘巧合凑巧全都碰到一起,卫八无奈之下把杜青衣给挟持了,一口气带着杜青衣奔出去一百多里。之后的十多天时间,他们朝夕相处,杜青衣对于卫八,最初是排斥的。可是接触了几天,她突然又被卫八给吸引了。或许,是卫八身上那种不羁,那种洒脱,那种野性,让杜青衣着迷。卫八也想过,如果可以,他想把杜青衣娶回家。可惜,他们的故事,不像戏文里演的那么美满。在一个清晨,杜青衣悄悄的走了,走的很突然,没有任何征兆。杜青衣着迷卫八,可她心里却知道自己该要什么,不该要什么,她驾驭不了卫八,既然驾驭不了,那么,直接放弃,或许是最好的选择。杜青衣走了之后,卫八没有追赶,他知道,强扭的瓜不甜。只不过,卫八心里仍有遗憾,这份遗憾,也只能深深的埋在心底。跟杜青衣在一起十几天,已经耽搁了正常的行程,等杜青衣一走,幺叔就催着卫八赶路。他们日夜兼程,终于到达了目的地。两个人联手下坑,原本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可是,那个坑却是非常非常罕见的邪坑。说邪坑,并非坑里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而是因为坑里头的一些机括,都是反其向而行的。以往的很多经验,全都无用了,就连幺叔那样的老土龙,也不免吃亏,一番生死,两个人被困在了坑里。被困住之后,并非完全没有机会逃生,只不过要打出一条逃离的路,需要时间,可他们缺少的,恰恰就是时间,两个人身上的干粮不多,没多久便消耗光了。没有吃的,就没有力气,没有力气,就干不动活儿,这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当时的卫八,觉得自己和幺叔,肯定要活活饿死在这儿。长期的饥饿和疲惫,让卫八终于昏厥了过去,这一昏厥,或许就再也醒不过来了。但是,卫八偏偏苏醒了过来。他是被一阵剧痛惊醒的,等他醒过来的那一刻,竟然发现,幺叔正从自己的身上割肉。就是割肉的疼痛,让卫八苏醒。什么都不用说,卫八一下子明白了,幺叔是想吃自己的肉活下去。在那一瞬间,卫八心里那些从小就形成的观念,似乎彻底的崩塌。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来,幺叔是如何下手的,要知道,幺叔是自己父亲的亲弟弟,是自己的亲叔叔。也就是在那一瞬间,卫八像是活了好几十岁,一下就把所有的真谛领悟到了。所有一切,皆为虚妄,只有自己活着,才是最真实的。义气,朋友,亲情,在真正的死亡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那么无力。绝境中的卫八,奋起反击,用身上最后一点力气,在坑里杀了幺叔。最后,卫八还是活着离开了,至于他为什么能在彻底断粮的情况下逃出生天,就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了。从那以后,卫八似乎隐隐变了一个人,他觉得,以前的自己,是那么傻,那么天真。回想到这儿的时候,手里剩下的那些烤肉,是再也吃不下去了。不过,卫八没有浪费,他把烤肉放了起来。心里恶心是一回事,活下去是另外一回事,不能混为一谈。卫八拍了拍手,他心中还是感觉压力很大,老板的队伍,至今音讯全无,至于那个位于深山中的狐狸山,对卫八来说也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接下来的路,应该很难走。卫八转过身,想要把包袱收拾起来,另外再转移个地方。在他拿起包袱的时候,眼神顿了顿,不由自主的朝身后望去。这一望,卫八觉得不太对劲,刚才他洗剥那只狍子,皮毛骨头,都留在了那边,可是现在一回头,他却发现,狍子的皮毛骨头,不见了。卫八的头皮麻了一下,他的记性很好,不可能记错,狍子的皮和骨头,刚才就在那堆雪上,此刻不翼而飞,皮和骨头不值钱,却也不会自己长腿跑掉。在卫八看来,这是个不太好的征兆,狍子的皮和骨头,肯定是被什么东西给拖走了,但是,刚才自己架火烤肉的地方,离这儿不远,如果真有东西拖走皮毛骨头,卫八不可能听不见。他立刻警觉了起来,朝着四周看了看,天色已暗,幽幽的月光,从林间透射下来,映照在洁白的积雪上,卫八看了一圈,陡然间,他听到了一阵咔嚓咔嚓的响声。那响声不算很大,可是,在这片寂静的雪林之中,却显得那么刺耳。最开始额时候,卫八还分辨不出,这到底是什么声音,但一转眼的功夫,他的头皮又麻了。他分辨出来,这好像是什么东西啃噬骨头时所发出的声响。他慢慢的把包袱背在身上,同时还攥住了那把一尺长的短刀,短刀尚未擦洗,上头沾染着狍子的血迹。很短时间里,那阵咔嚓咔嚓的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一起传了过来。卫八在原地没有动,现在如果落荒而逃,也不可能逃得掉,反而会让对方像猫抓耗子一样戏耍。既然这跟刺儿已经露头了,那就必须尽快拔出来。卫八保持着相当的镇定,这半辈子经历的风浪多了,他对自己的身手,仍然很有信心。卫八的镇定果然是有用的,那阵咔嚓咔嚓的声音响了一会儿,似乎有所收敛。紧跟着,咔嚓声被一阵笑声所取代,一阵阵的笑声,非常尖利,就好像一个人被捏着嗓子,咯咯的干笑着。笑声从东到西,从左到右,连绵不绝,让卫八顿时失去了判断,他无法确定,发出笑声的,到底是不是人。前后大概有半刻的时间,卫八就这样静静站在原地,在他的紧密观察之下,终于发现了些许端倪。他看见一堆积雪的后面,隐隐约约露出了一个小脑袋,那似乎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儿,手里正拿着一截狍子骨头,放在嘴里嚼。一边嚼,一边望着卫八。这个小孩儿的脸,黑红黑红的,身上裹着一件兽皮做的衣服,骨头上带着的那点肉,已经被啃光了,小孩儿似乎有些意犹未尽,丢下骨头,舔了舔嘴唇,死死的盯着卫八。卫八发现这个小孩儿,就死死的锁定了他,小孩儿似乎也觉得有点不对头,悄悄的缩回了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