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问过她，为什么要去乱坟岗祭拜？每每我这么问，我娘千古不变是只字不提原因，之后我也就没敢再问，以至这事一直是我心中的谜。当然，我不喜欢这三个节日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每到这三个节日，墨亦歌都是不会来的。九月九重阳节当日，我被一个恶梦惊醒，醒来是卯时。天还未亮，我本想多睡会儿，阖眼却怎么也睡不着，干脆便起身合衣，叫醒睡外间的惜春，让她端来热水伺候我洗漱毕完，我跑到院子里等墨亦歌。自打负“荆”请罪之后，墨亦歌便得闲了，天天往我这院跑。他又是赶早的人，平日卯时必定就到，今日却不知怎地，到卯时二刻，还迟迟不见他人影。我在院子里等的着实不耐烦，便自个儿去找墨亦歌。墨亦歌住的宅院靠近后花园的“雅兰居”，我住在“美人阁”，雅兰居中间隔着一个“雏菊苑”，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我到雅兰居时，伺候墨亦歌的几个丫头正焦急的忙里忙外，惜春上前问伺候墨亦歌的丫头香菱，“大清早的，你们院这是怎么了？”
香菱叹了口气，忧心忡忡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每年清明、重阳，少爷就会喝个烂醉。昨儿个喝多了，阿黄那该死的又不知死哪鬼混去，害少爷倒院子睡了一夜，淋了雨，吹了风，着了凉，这会子伤寒了。唉，我就不跟你多说了，夫人那边还等着我去回话哩。”
香菱这话一落，我心猛地一紧，撇开墨亦歌何以喝个烂醉不提，昨儿个刮一夜西南风，后半夜又下了场细雨，天气极其恶劣，想想墨亦歌睡在院子一夜，这会子肯定病得严重。我心下担心，也不等香菱向里屋人通报我来，便自顾自往墨亦歌住的房间跑去。我匆忙闯入墨亦歌房里，正见阿黄忙前忙后，他看见我，并不像往常热情，而是耸拉着脑袋，一脸的疲惫：“虞姑娘来啦，少爷他伤寒了，今儿不能陪姑娘了。”
“我知道，我来瞧瞧他怎样了。”
我走进里间，墨亦歌躺在床上，脸色憔悴苍白，眉头微微皱着，嘴里时不时断断续续冒出呓语：“不要……不要……烨儿……不要离开……烨儿要与你们共存亡……”我怔忪望着墨亦歌，他在我的印象中都是精神抖擞的，我从没见过他这番憔悴、无助的病态模样。见他这样，我心内不禁一阵心疼，伸手试图去抚平他额上的皱褶。我的手才碰到他的额头，就叫他给抓住了，嘴里喃喃叫道：“不要……不要……烨儿不要离开……不要……烨儿不要离开……不要……”墨亦歌声音急促，额头渗汗，眼角流泪。这一刻的他，一点也不像平常稳重，就像是一个茫然无措的孩子。“虞姑娘，少爷他……”阿黄想跟我做些什么解释，我对他做噤声，挥手让他下去。我照顾墨亦歌一上午，这期间他偶尔会呓语，叫的都是那“叶儿”的名字。人在生病的时候，都极其脆弱，往往在那期间叫出的名字，都是他生命极其在乎的人。好比我娘，她身患胃痨命在旦夕的那年，一天到晚叫的都是我的名字。我不晓得这位名为“叶儿”的女子是墨亦歌的谁。但，她是墨亦歌心内极其重要的人，这点是毋容置疑的。这认知让我心内有些许不舒服，那感觉又酸又涩，是嫉妒，还是别的什么，我也不太清楚。墨亦歌醒来的时候，是晌午。“你怎么在这里？”
他挣扎起身。“你身体见怎样？”
我过来扶他。“我没事了。”
墨亦歌握着我的手起身，看了眼窗外，含笑问我：“倒是你，来多久了？一直都是你在照顾我的？”
我点点头，又问他：“肚子饿了吗？要吃什么吗？我叫阿黄去准备。”
“不用。”
墨亦歌对我笑笑，拉我到他身边坐下，“你在这里陪我讲讲话就好了，我什么也不想吃。”
“好。”
我温顺点头，在他身边安静坐下，心里想问的话很多，一时却不知先问那个，便只好沉默。气氛安静一会儿，墨亦歌侧头望我，憔悴的脸色含笑，问：“怎么不问我话？这可不像你啊。”
我疑惑看着他：“你想我问你什么话？”
“我是喝醉着凉才生病的，换做平常，你肯定会这样刨根问底，好端端的吃什么酒？你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快给我如实禀报！”
墨亦歌学着我说话的腔调揶揄我。“你总自以为很理解我，其实我平常也没那么诸事八卦的烦你吧？好，既然你这么想要我问你，我就顺你意问你吧！”
我说罢，轻咳一声，故板起脸来质问他：“你为什么要吃酒？是什么天大的事让这样乱了分寸？”
墨亦歌静静看了我半晌，道：“因为逝去的故人。”
“逝去的故人？”
我咬了咬嘴唇，低头搓了搓衣角，斟酌半晌，方抬眸正视他：“那位故人可是叫叶儿？”
墨亦歌望着我，怔了一怔，喃喃问：“你怎么知道烨儿？”
“你昏睡的时候叫了这个名字，叫了最少有千百次，我不想知道也知道了。”
我嘟囔着说。墨亦歌“噢”了声，目光深幽，表情黯然，“他……确实是故去的人了。”
“嗯。”
我点点头，好一会儿，又小心翼翼问：“那，叶儿是你很重要的人吗？”
墨亦歌愣了一愣，叹了口气，没有具体的回答，而是有些牵强的转移开话题，“……花园里的月季花应该开了，今天天气不错，吃完中饭，咱们去后花园逛一逛吧？”
我看着他，怔了一怔半晌，方才点头应好。每个人心里总有些不想让人知道的，不能触碰的秘密，这个“叶儿”大概就是墨亦歌心中的秘密，他既不想让我知道，我也就不好刨根问底儿了，省得他还得找些借口来搪塞我。然而，我心里到底是难过的，对于墨亦歌，我再一次觉得我并不理解他，明明他就在我的面前，触手可及，却又仿隔天涯，遥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