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轩各处陆续掌起灯,影壁前站了一溜神色慌张不知所措的丫鬟婆子,大家都不明白尹千华好好的为何吞金自杀。闵氏也不明白,云板连叩四下报出丧音时她和冷定宕刚躺下,没等两人更好衣就有婆子来报,二奶奶没了。乍闻尹千华寻了短见,闵氏惊得倒吸口凉气。“老爷,你说这是为哪般,又没短她吃穿,这好好的她死在咱府上,她兄长岂肯干休?”
“聒躁什么,快些去看看。”
冷定宕抬脚就往外走,闵氏匆忙跟了出去。两人在听雨轩垂花门外撞上玄月和惠娘。“你怎把小姐领到这来了?”
闵氏不满地白眼惠娘,边走边冲惠娘喝斥道:“还不快带小姐转去。”
玄月望着闵氏背影,冷冷一笑,“她这是为我好呢,打量我没见过死人。”
“你何曾又见过?!”
惠娘道。玄月转眸看惠娘,“是呀,我是没见过。想来一个死人也没什么好看的。罢了,回去。”
上房里,尹千华已被抬到榻上,萏菡守在榻边哭成了泪人。尹千华吞下金子后告诉她,她回去找她相公去了。萏菡从尹千华断断续续地叙述里得知,尹氏兄妹一家早先居住在离朝与桅影国交界的一座大山里。山里有个村庄,只有十来户人,均以打猎为生。尹千华两岁时,尹父和村里的猎户用陷井困住了一头老虎,不想桅影国有员副将当日正巧带着手底下的几名士兵也在山上狩猎,那副将一箭射中陷井里挣扎的老虎,之后便浑说老虎死于自己箭下。双方起了争执,那员偏将一怒之下,不但抢走死虎还屠了村子。尹氏兄妹被其母藏在地窖里才躲过一劫。村里人除去他兄妹之外皆死于非命,房屋也被一把火烧成废墟,尹千跃带着尹千华一路要饭到了京城。为养活尹千华,尹千跃找户人家寄养她自己进宫当了太监。尹千华十六岁那年认识一做药材生意的人,也就是阿窝的爹爹,因父母与全村人遭难时尹千华才两岁,并不知自己一家与桅影国人有着血海深仇。当尹千跃出宫看她,她带着阿窝爹爹拜见尹千跃时,尹千跃得知对方是桅影国人勃然大怒。那会尹千跃在宫里尚未混出头,竟不惜买凶杀人。为这事,尹千华和兄长尹千跃翻了脸,立誓终身不嫁。尹千华二十五岁那年,阿窝爹爹不远万里又从桅影国来到离国,几年不见,两人感情不仅未淡反愈发深厚。一夜缠绵后,尹千华随他去了桅影国。直到身怀有孕,料想生米已煮成熟饭,尹千跃纵反对也奈何不得,尹千华这才又携他返回离国。谁知进入离国后,阿窝爹爹的咳喘病犯了,偏天公不做美又赶上暴雨,两人没能赶在南阳城门落钥前进城被阻在了城外。因没能得到及时救治,加之又受了风寒,翌日城门大开之前阿窝爹爹就撒手人寰。安葬好阿窝爹爹后,尹千华失魂落魄回到京城尹千跃置办的宅子里,回去后就一头栽倒在榻上,尹千跃请来大夫给她诊治才知她怀了身孕。无论尹千跃如何问,她始终不肯开口说话。因疑她是跟着几年前的桅影国人跑了,尹千跃方才将父母死因说与她知晓。尹千华告诉萏菡,她嫁进将军府为的是替阿窝爹爹报仇,她要让下令拒开城门的冷定宕也尝尝妻离子散的滋味。如今既知晓玄月非冷定宕之女,且日后冷定宕夫妇还会死于玄月之手,她忽然就失去了支撑她活下去的信念。她把阿窝托付给萏菡,并让萏菡在她死后带着阿窝去参军府,她最后一刻是带着满足的微笑走的。“老、老爷,不好,不好了……”冷定宕与闵氏刚进院子,门房上有人来报,尹千跃带着人杀进府兴师问罪来了。“他来得倒快。”
冷定宕吩咐门房上的人,“放他进来便是。”
须臾,尹千跃率着一众死士闯进了听雨轩。“大胆尹千跃,竟敢私闯将军府,你眼里还有王法么?”
冷定宕昂然立在廊上,声若洪钟。尹千跃面上雷云翻滚,手腕一抖,他亮出皇上赐的金令牌,“将军府?哼,今儿咱家就抄了你这将军府!”
见令牌如见皇上,冷定宕一见之下,抬脚下了台矶,口中三呼万岁而后跪倒在地,静听示下。尹千跃重重一拂袖,越过他,上了台矶,急步入内。他走得很急,险些撞倒从房里出来的萏菡。“千华她,她真个去了?”
尹千跃扶住萏菡,颤声问道。萏菡用帕子捂住脸,泣不成声地连连颌首。尹千华走前精心装扮过,鬓边戴朵用红绸裁的勺药花,她静静躺在那,眉眼舒展,唇边似乎还溢着一缕笑意,看去走得无牵无挂。尹千跃先以为她必死得极其痛苦,见状心下稍稍好受些儿。“尹公……”萏菡跟进来,矮身福了一礼,随后把尹千跃请去一边说话。萏菡将尹千华让她转告的话细细转述给尹千跃,尹千跃听完半晌不语,隔会,声音嘶哑地问了句:“阿窝何在?”
“姑娘走前有话,说是阿窝小姐睡着了,不必惊醒她。”
尹千跃阖目点点头,“去抱上她。”
他让萏菡抱上阿窝,自己抱起尹千华,从房里出来,他没瞧冷定宕,话也没一句,径直率众而去。翌日,云姝在去吉绣坊的路上得知尹千华死讯,不觉暗自唏嘘。她和玄月能重生,可谁又能保证每一个死去的人都能有这机缘巧合呢?前世死去的是阿窝,这一世,但愿尹千华能用自己一命换来阿窝的长寿。吉绣坊到了,云姝警觉地四下看看,随后进了对面一间茶楼,拣临窗的位置坐了,要了几样茶点,足足守了一个多时辰才见宗伯出来。她匆匆下楼追上宗伯,在他后面轻唤一声。宗伯顿足,扭过头,云姝撩开幂篱,宗伯一见,面色哗变,“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