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掷绝境(1 / 1)

李骏来找王静怡,是因为带到他家的女子不见了,一把水果刀也不见了踪影。他怀疑她寻仇去了,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孩子,凭什么取胜?以卵击石,无异于羊入狼口!当初带她回家,安顿在主卧室,便约定任何人都不允打扰,也不许提起,更不能说破。二人备下衣食,零钱,消炎药,便悄然隐退,各投另处住宿,让她一个人安安静静地修复,痊愈,还原。这种伤害,完全忘记没可能,惟有寄予时间缓缓释解,慢慢消散,悄悄淡化,且心里的伤痛,身体的伤疤,精神的迷茫,外人即使感同身受,悲悯怜惜,但帮不了,开导等于伤口撒盐,最好的心意就是友善的缄默,除非她自己想开,放下,淡忘,或者认命,接受,化解。王静怡真希望这世间有忘事水,或孟婆汤,遇到烂人糟事,喝了它,睡一觉,醒来什么都遗忘,什么都不记得。但如同没有后悔药一样,千金也买不到忘事水。事情已经发生,这个心结,必定是要经历的磨难,躲不掉,逃不出,避不开,需要给她时间抚解。怕直视难堪,既然不宜面对面,那就暗中日夜保护,楼上楼下,左邻右舍,都派人潜藏蹲守。一天一夜,她睡在床上,不动不起,不吃不喝,不哭不闹,跟死人差不多。第二个晚上,她嚎啕大哭。蹲守的青年们,默默的听着楼上嚎哭声,撕心裂肺,由大拗大悲,转为歇息底里的吼叫,再到缓缓沉沉的抽咽,最终转至无声的饮泣。换班后,纷纷向王静怡请愿出战。天亮,她在房间转圈,开始梳洗,吃喝,看电视。第三个晚上,她出门了。可怜的女孩!几天不见,她整整瘦下去一圈,容颜憔悴、眼圈发黑、双目无神、精神萎靡,整个人仿佛老了十岁,犹如灵魂脱离了躯体,形如枯槁。她来到事发地附近,报着面包车车牌号,四个假联防队员的长相,向居民打听他们的住址。她神情温柔和顺,温婉怡人,嘴角含着一抹羞涩的微笑,纯洁得像一张白纸一样,自称某个人的女朋友,自乡村来投奔心上人。蹲守的青年们一直暗中尾随着她,内心不禁升腾起一股悲怆。原本担忧她自杀,孰料她孤注一掷,却想拼个鱼死网破。就止不住担忧了,组团的恶狗凶狼,是彻头彻尾的邪恶之人,但有力量。我们男的,单枪匹马,都不会轻举易动,你一个柔弱女孩,手无寸铁,就算殊死搏斗,又能有几分胜算?罪大恶极者是很难被感化的,渡化那是上帝的事,我们的任务就是送他们去见上帝,但时机未到,小不忍则乱大谋。但这话不能说出口啊!上官洛从麻木的痛苦中反应过来,但清醒过后,是更多的绝望和自弃。她眼中的光芒不再现,心中的火苗暗淡,生活的激情消失,只有孤弱女孩的无奈和凄惶。她自言自语,神神叨叨,精神都搞分裂了,人都整神经了。这种精神状态,要是现身阻碍,被认为是同伙,估计连我们都会挥刀就捅。女孩被凌辱,难道只能用性命来悍卫她的尊严?只能用死亡来作无畏的抗争?当然不是。否则,这人世间,还有希望吗?有些不是人的,必须被狠狠地打倒在地,被打趴下,才能服软。即使没有内心的佩服,也有表面的服从,基于力量对比的悬殊,源于条件高低的差距,今后不敢随意挑衅。龙凤榜查一个人,甭说户籍姓氏出身经历,就连头顶的旋,脚底的痣,身上的胎记,都调查核实得一清二楚。该女子复姓上官,单名洛,芳龄十七,来自南河贫困乡村。一个农民家庭,父亲有老慢支,母亲有类风湿性关节炎,双手手指变形,干不了重活。上官洛读书成绩还算不错,考上县一中,可为了供弟弟上学,父母硬是逼着她辍学打工。无奈之下,上官洛在年初来到了东海,可由于学历太低,她只能做最底层的工作。最初,在一家玩具小厂上班,拿胶枪粘动物的眼珠,工作时间长,收入低,月工资只有三百元,关健是用恶人管善人,用坏人压好人,拿需求威胁利诱,恐吓打压,控制洗脑,凡事只要不听话,就受到整治收拾,排挤孤立,诬告诋毁。更让她难受的是,当她好心良意地提醒一个傻瓜要小心,千万不要受骗上当时,就得罪了骗子,因为她让骗子的利益受损,与此同时,她也得罪了傻瓜,因为傻瓜会认为她侮蔑了他的智商。最后,骗子和傻瓜竟然联合起来,一起对付正直善良的她。上官洛开始领教了生活不是童话,在教科书里,世界是善意的,社会是公平的,好人必有好报,现实却并非美好无黑暗。做不阴险的好人,只是以卵击石,不但毫无疑义,更是让坏人越来越无法无天。于是她辞了职,既然无法适应环境,就换一种生活方式,不能对别人狠,便对自己狠一点。在猎德城中村租房,灵活择业,打起了多份工。早晨六点,在一家小吃店卖早点,中午,在某职工食堂打饭,下午又去一家西餐厅做兼职,晚上则去夜市卖袜子、鞋垫、小玩具,深夜则在大排档帮忙,一直忙到凌晨二点才休息。最多时一天打五份工,她忙忙碌碌,只能睡四个小时,整个人累得精疲力竭,看见天上的太阳,感觉都郁郁寡欢。过去总以为机会遍地都是,现在才发现选择权根本不在自己手上。玻璃窗,仿佛是冰冷的河水在流动,心情焦虑,完全不想说话,晚上一个人在出租房里,除了睡觉什么都没力气做。为了省钱,病了自己买了点药吃,还是照样打工。抬头,即见灯火辉煌不夜城,低头,随时泪流满面不自知。每天都被人呼来拨去,像一个渺小的蝼蚁,在陌生的环境里煎熬着,孤独的心情,只有自己的影子,陪同着。再不喜欢的工作,也只想焦头烂额地先保住它,像一件破旧毛衣,穿在身上,不仅不保暖,还冷风乱钻,却又舍不得扔掉。多少苦,什么累,她都可以吃,可还是对未来一片迷茫。每一个刚刚踏入城市的外来打工者,都是“无名之辈”,他们接下来的努力,就是想办法为自己“赋名”,在城市落脚,买房、落户,在某个街道的户口本上印上自己的名字。那些名校毕业的大学生,在社会上确实有捷径可走,他们凭着毕业证直接落户,成为城市欢迎的人。像王静怡和上官洛这样读书不多的农村青年,要融入大城市,压根就没可能,嫁给城里人是条通途,但不谈感情的婚姻,又让她们畏惧而止步,现实生活早已划定的归宿,无非是打工妹大都嫁给打工仔。除非巧遇真正的人生奇迹,发一笔大财,买房落户,或得到贵人相助,换个活法,实际上这样的渴求,相当虚妄,当然会破灭。“追求理想”不为过,但妙龄少女从低处仰望高处,得不到真诚的对待,反而会备受欺凌。进城的乡村女孩,美貌不是优势,倒是招祸的隐患,被饿虎谗狼包围,她们注定遍体鳞伤,孤苦伶仃,而始终籍籍无名,到最后无法把握的命运,荒诞生活的捉弄,可能让她们笑着笑着就哭了,哭倒在地喊着“谁耍我”,却还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王静怡去报社送稿件,看到编辑核实招聘广告上的信息。通常是半个版面,每一条信息,占一个小格,因为要按字数收费,所以那些信息都非常简洁。她问道,“这些工厂条件这么好,应该非常抢手,为什么还要打广告?”

广告部主任说,“你甭信,每一条广告背后都有一个骗局。上面的电话都不是工厂的,只是某个小中介所”。报纸上的招聘广告,及街头巷尾的招工传单,甚至人才市场的个体摊位,大多是为刚到城市的外地人准备的。外来者一旦在城市有了立脚之地,就开始有自己的老乡圈与同事圈,不再需要中介了,只有那些怀揣梦想刚到城市的陌生人,才会相信纸上的招聘广告。如果有人看了广告,按地址找到,会发现它在一条很窄的街道上,门面很小,里面坐着一个中年男子。他热情接待之余,会说:“那个打广告的工厂,已经招满了,你交100块,填个表,留个电话,有合适的工作,我通知你吧”。不能傻坐着等吧,寻思着多跑多找,漫天撒网总能抓到一条鱼,殊不知这家没准话,那家也没回信,一通乱折腾,连番被拍打,待到身上的钱用光了,也没人通知你上班。这就是城市给初来乍到的“远方陌生人”一个教训,每一个初次到城市的乡村人,都会切切实实地遭受重重的一击,算是城市的见面礼。王静怡曾经受骗,不仅交了钱,还被扣留证件,为了赎回证件,又一次交钱。面对上当的震惊和惶恐,她不禁感叹,“城市太大,人心太黑,我找不到方向”。 李骏说,“你不仅胆小,又正直,也很善良,又仗义,主要是憨傻。看你受伤害,眼泪流出来,我心疼得讲不出话来”。凌晨两点多,上官洛走在人行道上。突然冲过来一辆面包车,一个男子下车抱住了她,把她摔在了地上,抢走了钱包,并抓着头发把她往车上拖。上官洛大喊大叫,呼救求助。是个人都知道,接下来女孩会遭什么样的灾。但没有一个人跑过来,大吼一声。上官洛看到一具具行走的僵尸,排列着整齐划一的队伍,面黄肌瘦地从她面前走过去,走过去,走过去。路人不敢驻足,没胆近前,躲得远远的,远远的,远远的。不是披了张人皮,就配做人,都是趴下的禽,都是两足的兽。上官洛拼命的反抗,见她不从,又下来三个男子,捂嘴,抱腰,抬腿,捉手,将她弄上车。李骏料到上官洛此去,是自投罗网,鱼不但会死,还会腌成咸鱼,渔网也许会破几个小洞,可等待她的是软铜丝韧铁线编织的天罗地网,逃生几无可能。事闹得越大,越对上官洛不利,这就是王静怡反对报警,交给官方处理的原因,一旦媒体报道,纵然社会言论监督之下,作恶者被绳之以法,但她也将无脸立足,世俗的偏见,唾弃的鄙视,无言的羞辱,始终伴她一生,活着生不如死,且死后也会不得安宁。上官洛撕心裂肺的痛哭,总是让王静怡想起被反反复复撕毁的绸缎,那是对精巧美丽的破坏,开始是手不留情,之后是剪刀乱绞,接着是搅拌粉碎,最后是灰飞烟灭。王静怡把上官洛保护起来,只想让她静默休养,置身事外,不愿她再涉争端。二人商量过,倘若她同意,可以参加龙凤榜内部的培训,成为王静怡的助手,也可以去李家的房地产公司,成为李骏的员工,还可以去港都,安排进李家的工厂打工。至于惩恶治坏,王静怡说“不放过”,就绝对说到做到,但不会轻率行事,而要达到惩一儆百的效果,时机重要,举措更重要。李骏单枪匹马去助攻,他不是做不到,只因为牵扯到全盘计划,他不能贸然行动,有几大帮手,及众多小帮衬,更会凯歌高奏。王静怡优哉游哉地逛街,救人要紧,刻不容缓,李骏越等越焦躁,上官洛视死如归的微笑模样,总是在他心里回旋,觉得无比凄凉,楚楚可怜。他吹两声口哨,一长一短。王静怡回眸一笑,对视一眼。李骏张几下嘴,唇语交流,“女子不见,找寻祸害,孤身报仇,望速归队,提前行动”。王静怡解读唇语,点头,示意明白。她举起右手,五指张开,又捏成拳头,当空一击,“你先去布防,调兵遣将,务必一击即溃。我随后就到,忍无可忍,是该出手了”。李骏受令,转身离去。王静怡说:锋哥哥,不好意思哈,我要先行告退了。两口子吵架,女子离家出走,突发情况嘛,我得去救急,帮他找回呢。藏锋说:女孩子,大晚上,流落街头,确实有风险,你去吧!王静怡说:不知会找到什么时候?今晚,我就不回了哦。噢,我还想请几天假,怎么着也要劝和嘛。藏锋说:行,没问题。需要帮助,你言语一声。王静怡说:谢谢!锋哥哥,真捧!您是个大好人啊!好人有好报!好人一生平安!藏锋说:你这么夸奖,我不好,也得变好嘛。要不然,配不起你的赞扬,对不住你的鼓励。王静怡说:这年头,世道乱,遇到个好人,比当年见皇上还难呢!藏锋说:两天喜欢三天爱,七天追不到说拜拜。旁的,我不多说,戏耍保证不会。细水长流,日久见人心,慢慢来,瞧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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