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玩市场分为三级，最低的一级是古玩店、古玩城、市场地摊、旧货市场；二级市场是注册的艺术品经纪公司、文物商店、典当商行；最高端的市场则是国内外的文物拍卖会。藏锋的工作室，属于接私活的副业，拘于他的职业和身份，及波涉到的社会影响，不管是开公司，还是开店铺，都是不能办理营业执照的。但做兼职可以，做副业也可以，发挥特长捞外快更可以，只要没人检举揭发，上级哪怕知道也会闭嘴闭眼。因此，装修，设计，广告，拍摄，文稿，鉴定，装裱，修复，啥活都接，所有的活，都是悄悄的干，默默的干，闷声的干，不乏偷偷摸摸的意味。王静怡和李骏买进的古董，暂时寄存在方府。贵有贵的价值，贵的永远贵，只有买的时候心疼，用的时候，或卖的时候，都具备保值，增值的功效。它的价值取决于下一个买家，愿意付给卖家多少。市场靠折腾赚钱，艺术靠不折腾赚钱。找到一些顶尖的艺术品，然后一直持有，耐心等待它的投资潜力充分释放出来。想的不是超高的年度回报率，是每年不亏钱，没损耗，不折旧，便是赚钱。攒在手里，50年都一动不动，最后仔猪变大象，便会兑换来钱。收藏品，是压箱底的定心丸，是经济实力的证明信。左手进，右手出，是中间商赚地域差价，靠的是渠道与眼力，掮客赚中介提成费，背后是社交与人缘。两个人经再三权衡，准备把藏锋拉进来，用王乐天的身份证注册，先搞个艺术品经纪公司，试试水量，打打市场。众见其利者，非利也。众见萁害者，把危机当挑战，或利也。文化艺术类将登台唱戏，大家有一种直觉，这是时代的力量，基本不可逆，只能关联，且跟进。几年求稳不动，未来悔断肠。藏锋没反对，乐意一试。既然要开公司做买卖，资金，货品，门面，排场，都重要。六楼就不适宜了，最好在一楼设展厅，在二楼办公，负一楼是保险库。事就多且杂，要退房，要装修，要安装，要调试。工作室却多了个编外人员——蓝温馨。她穿着令王静怡一看就觉得俗不可耐的旗袍，大红的丝绒布面，像北方乡村睡炕上的被面，滚着浅绿的边，斜趴在襟前像条竹叶青（绿色的蛇，比蚯蚓稍大），垂挂在下摆像打狗棍，紧巴巴箍着水桶腰，前突突挺着大肚腩，后甸甸坠着大鼓臀，再添上肥头胖脸，像女版弥勒佛。在模特界流行一句话，要是身材都控制不好，还能有什么前途？蓝温馨脑满肠肥，银盘大脸。脸上擦着厚厚的胭脂水粉，纹着粗粗的卧蚕眉，涂着浓浓的火彩口红，高跟鞋有三寸高，走路歪歪斜斜，背影松松垮垮，真是让人忍不住要摇头皱眉的难看，粗鄙。她走进来，就像主人命令奴仆一般，高声嚷嚷：热死了，快开风扇！渴死了，快倒杯茶！累死了，快搬把椅！来者皆是客，王静怡像招待员，笑脸相迎，跑来跑去，奉命唯谨，一一照办，笑意盈盈：伯母今日来，有事要吩咐？蓝温馨反唇相诘：没事就不能来了？这又不是你家的，我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你管我？王静怡微笑如仪：哪敢哪！大驾光临，蓬壁生辉，热烈欢迎啊！虽是老板的母亲，但家庭妇女以夫为荣，以子为贵，蓝温馨德才不显，经常逾越，却不见得与老板同贵。敬老尊长，公私有别，也是社会伦理，可以不从命，不谦恭，必须要尊老，要守礼。蓝温馨白眼一翻：你讥讽我？王静怡淡然一笑：伯母吃苹果，吃绿豆糕。拿我寻开心哦，明晓得我不是这个意思嘛。伯母，快吃块西瓜，消消火，别生气了，不值当的。蓝温馨嘴一歪：我牌都不打，来讨你没趣？小赤佬，没个好声气！王静怡赔礼求饶：噢，瞧我这张嘴，一开口就惹伯母不高兴，希望能够谅解哦。晚上，请你吃饭，好不好嘛。蓝温馨说：嘿，最近手气不好，打牌总输，换个地方坐坐，借借运气。王静怡弯腰请示：没什么事，我忙去了啊！蓝温馨一个人干坐着磕瓜子，被凉一边。王静怡坐电脑前，专心工作。电话响了，王静怡稳坐不动。蓝温馨说：你聋了，接电话呀！王静怡答应：呵，好的。蓝温馨说：添水。王静怡道：好，好的。蓝温馨问：怎么只说几个字？王静怡自嘲一笑：字多错多，字少错少，不说没错。蓝温馨说：你不就是个打工妹吗？牛什么牛？小赤佬！你还想不想干了？曳什么曳？王静怡说：我是谁呀，敢瞎想吗？钱财不是粪土，我才是。蓝温馨说：乡巴佬，你应该辞职，不要等我发话。王静怡说：坏了，哎哟，甭吓我啦，怕是要做恶梦啊。背后说句话，我就失业了，后悔没有巴结你啊！蓝温馨说：要人说句好，一世苦到老。对着个装聋作哑的，好无聊啊。王静怡满脸堆笑，小跑着，焦急忙慌地打开电视，拿些零食，让蓝温馨消磨时间：不好意思哩，是我疏忽了啦，伯母亲自来视察工作，不敢怠慢的啦。活干不完，王静怡周六加班，蓝温馨啥事不做，啥活不会，非要在她旁边坐一天，看她在干啥。分明不喜欢，却来监视，不放心？来督工！你闹由你闹，清风拂山岗。云蒸霞蔚，雾水成露，东边日出，苍狗不居。歪瓜裂枣托鲜杏嫩桃，青青绿叶衬灼灼红花。你横任你横，明月照大江。扁舟漂浮，柔橹吱吱，声声入水，复归于沉寂。王静怡不时探头搭几句，哄着，抬着，捧着，脸上笑容可掬，笑语爽朗，然而心里却烦恼着，煎熬着，忍耐着，想一想我爱的人，想一想爱我的人，没啥不能忍的。莫跟蠢猪摔跤，莫陷烂事不拔，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她告诫自己不能冲动，不能任性，不能犯错，但行善心，莫问前途，别看外面，做好自己的事。王乐天回来，看见蓝温馨，叽咕一句：侬脑子瓦特掉啦。做晚饭前，王静怡征询蓝温馨的意见：伯母，想吃什么？蓝温馨说：软饭。王静怡说：稀饭，还是面食？蓝温馨说：我不吃粥，不吃面。王静怡说：吃米饭哦，多加点水，煮软一些，是不是？王乐天说：我要吃硬饭。锋哥也吃硬饭的。王静怡说：煮两锅呗。有长辈在，我们要迁就。王乐天说：太麻烦，不如去孙嘉的饭店点餐，打包。蓝温馨说：这么懒，饭都不做？王静怡说：我这不是忙得没空吗？你看见的。要不然，你帮我做饭？或者替我干活？蓝温馨说：工作餐，凭啥让我代劳？王乐天说：锋哥说好的，包吃包住。一直以来，都是怡姐代劳啊！免费的。做义务工。蓝温馨说：没良心的强盗。小钱，看不上，就是图大钱嘛。小锋被坏女人算计，就糟了。一棵果树，我翻地，种植，栽培，浇水，施肥，结果，丰收了。你惦记上了，挑着筐来了，不由分说，不论权属，非要摘果。自已家人，内部摩擦，息讼，止争，不闹。好嘛，我让给你。我认输，我出走，带着我的果苗，今年饿不死，明年有果吃，技艺怎么可能掠夺去？你没技能，今年有果吃，明年呢，后年呢。王静怡说：听到什么了？伯母呀，你会不会误解我了？蓝温馨说：前几天你去港都干什么了？晚上，跟两个男人打架，心那么狠毒，把人家都整残了！王静怡说：怀疑我是诈骗犯？王乐天说：要冒泡，就在脑子里冒好啦，不要吐在我眼里，我会戳破的啊！蓝温馨说：那两个男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你和他们是什么关系？王静怡说：认为我是黑社会？王乐天说：不要随地小便呀，憋尿了，拿夜壶啊！蓝温馨说：为什么斗殴？分赃不均，对不对？王乐天说：你是怎么知道的？蓝温馨说：我姨母亲眼所见，你还抵赖？快说，你到底是谁？留在这里，究竟打什么鬼主意？王静怡说：我一直在上班呀，乐天和锋哥都可以为我作证的。你姨母老眼昏花了吧。蓝温馨说：为什么要骗我？没好处的。姨母不可能骗我。王静怡说：你一口咬定，我是骗子？王乐天爆仗脾气，一点就炸，哪受得了无端的污蔑？他伸手揪紧蓝温馨的衣领，拳头扬起：你骂我们？谁是强盗？谁是坏女人？说清楚！谁是骗子？别以为你是锋哥的妈，就可以随意冤枉人。蓝温馨大喊大叫：打人了？快来呀，救命啊！王静怡赶紧上前，把二人隔开：唉，天气热，闷得慌，开玩笑哩，切莫当真。藏锋跑进来，问清缘由，母亲的品行，他再熟悉不过，祸从口出，除了坑害亲人不浅之外，没别的能耐。麻烦还在于，被她坑死了，她仍然不明白是怎么坑的，继续坑，换着法的坑，一直坑，半辈子坑下来，都成瘟神了，自认为是福将。他劝解道：没意思呐，大家都是自己人，千万别当真，谁也不许记仇。王乐天说：气死了！怡姐，咱们单干吧。王静怡说：好好挑你的担子，别整天瞎喊，大师兄，师傅又被妖怪抓走了。蓝温馨说：你什么工作，都不跟我讲，鬼晓得你在搞么事？有什么目的？王静怡说：锋哥知道就行。蓝温馨说：你太忙了，我叫他把你的活，砍一半。王静怡说：行。今后，我只管工作上的事，生活上的事，我就不过问了。王乐天说：锋哥，我和你商量个事。怡姐相中了你的工作室，你出个价，卖给她吧。藏锋也气坏了，开口便说，卖啥卖，哥们儿兄弟伙，谈钱多伤感情，送她了，明天早上去公证吧。这是气话，大家谁也没当真。但王静怡故意想吓吓蓝温馨，第二天早晨给她打电话：伯母呀，起床了没？我俩现在已经在司法局公证处，劳烦你来签个名。蓝温馨吓懵了：什么？去司法局干嘛？我要签什么字？王静怡说：锋哥昨晚说送我工作室，你也听见了的，我请你做见证人啊！蓝温馨当即反悔：怎么可能？我就是把藏锋送给你，也不会送你工作室。王静怡说：你道不道歉？你不道歉，我就把你这话，讲给锋哥听。蓝温馨说：我道歉，你说啥是啥。谁知王静怡开着免提，旁边站着王乐天和藏锋。大家哈哈大笑，乐成一团。藏锋说：大家就当逗乐子，千万别当真。王乐天说：送工作室，还是送儿子，哪件事不能当真？王静怡说：开玩笑的，都别当真。藏锋说：真送，怡姐也不会要。王静怡嬉皮笑脸地玩闹，抖机灵：真心送，干嘛不要？白要，白不要，我傻啊！后来，不知是谁把这事拿酒桌上，当故事讲。这样有意思的人，这些太好玩的事，传播速度飞快。事出必有因，玩笑三分真，李骏便找当事人询问真假。出来做事，谁都得遵守职场礼仪，与外人交往时，有“六不谈”与“五不问”的纪律。即不非议党和政府，不谈论国家秘密和行业秘密，不非议交往对象的是非，不议论领导，同行，同事，不谈论格调不高的话题，不谈论个人隐私的问题。不问收入，不问年纪，不问婚姻家底，不问身体健康状态，不问职业经历。王静怡说：那是别人瞎编的，根本没这回事，你就当酒话听，切莫当真。你别闯祸啊，也别给我惹祸啊。玩笑开大了，就是大麻烦了，李骏不傻，点点头，走了。藏锋被人追问时，也说：那都是好事者瞎编的，根本没那么回事，你就当醉话听，千万别当真。王静怡在心里说，就这样一件乐呵事，我怎么会当真呢？就算我当真，空口无凭，又能拿他们母子怎么着呢？他们母子为什么怕我当真呢？真是奇了怪了，难道说这事预示着什么吗？第二天是周日，司法局在休假，没人上班的。王静怡打电话，就是想捉弄一下蓝温馨。如今看来，有人把恶作剧当真了。最初，听到这件事，王静怡的脸，紧绷了半天，暗示她生气了。午餐时，吃着，吃着，她越想越感到可笑，哪个这样无聊嘛，越思越觉得荒诞，谁在别有异心呢，一不小心，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她嘴里的饭菜，喷了一桌面，糟蹋了几盘美味佳肴，害得大伙饿肚子。人生如戏，认真就输。鱼游人群，当真就惨。有时在演戏，有时在看戏。谁都不傻，所有人都不傻。把别人当傻瓜时，可能别人在装傻，正配合着演戏呢。生活精彩与乏味的区别，就在于是不是戏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