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被击倒的周道并没有这么无情,他从老周的目光中看到了越来越稳定的讯号,握紧对方拳套的手也感觉到那刚才还左右摇摆的身体不再摇晃。当周道又一次非常肯定的点头后,裁判将决定权交给了老周,退后到双方拳手中间,示意他们碰触拳套以示友好。碰。克里斯狠狠把拳套砸在了周道手上,随后迅速撤退,已经准备好了疯狂猛攻。对于克里斯来说,周道能不能站起来不重要,这次的被击倒和他自己被击倒完全不一样,刚刚的对手可没机会‘趁你病要你命’:“来吧,让我看看火遍亚洲的拳王手里到底还有多少真东西。”
克里斯没有任何犹豫,冲上去拉动后手拳根本不看周道的方位重炮击出。他要教教周道什么是运动员的决断,对于刚刚爬起来的拳手来说,这个时候一定会出现体能、意识上放缓,只要施加足够强的压力,让他二次倒下非常简单,这也是为什么有些拳手会在一个回合里被击倒两次,第二次倒下的速度还非常快。防守?周道太清楚自己要面临的局面了,防守下去就是死局,被克里斯抢到先手后,抢攻下连环重炮肯定会砸出疏漏。老周没有着急,向后退了一步,克里斯那一拳才落空,左手直拳随着脚步跟上又一次砸来。从这次克里斯的出拳上来看,他好像不太可能给周道留下进攻缝隙了,人家摆明了就是要在你最摇摇欲坠之时,给予致命一击。“守住啊。”
乔巴揪心的在台下看着,他觉得只要能争取到这一回合比赛结束的铃声响起,就算是万事大吉了。周道再退,可这一步退后,让他宁瓦直接把心提到了嗓子眼,这小子眼看着自己的教练用后背顶在了拳台一角的柱子上,退无可退了。啪。老周左手拳出,将克里斯的这直拳砸歪,刚才他怎么将人家逼到角落里的现在人家就怎么把他逼了过来,而这个时间段,周道只能做出和克里斯一样的选择——出拳。他只能甩动手臂右手小摆拳打出,这是阻止克里斯抢攻的唯一方式。为什么是小摆拳?因为在角落处根本拉不开身架,打不出摆拳应有的力道。碰。克里斯的嘴巴挨了这一下后,完全不在的压低身体用脑袋顶了过来,在无限狭小的范围内,通过身体不断摇闪让敌人摸不清头的位置,同时,他已经把周道当成了沙袋,勾拳、继续勾拳、还是勾拳。克里斯压着身子连续给了周道三个勾拳,你不是没地方退了么?不是不敢放下护着头的拳头么?那这勾拳怎么躲?挺着吧!碰、碰、碰。周道感受到了肋骨处不断传来的力道冲击,突然一阵刺痛疼的他龇牙咧嘴,可护着头的拳头始终没放下。放下就输了,输,永远不会属于周道。眼看着周道身体挪蹭的幅度越来越大,克里斯直接抬起头,左手摆拳抡圆了横砸而来。你知道一名拳手最兴奋的是什么时候么?不是戴上金腰带那一刻,更不是被裁判举起拳头判定胜利的那一刻,而是在擂台上即将把对手击倒,通过不断打击产生的无限火力之下那酣畅淋漓的体验。啪。周道一个提肩防守挡住了摆拳,他已经把身位拉的扭曲了,上半身挪到了半靠围绳的位置,屁股还顶着拳台一角的柱子,猛向一边弯腰这才挡下这次进攻。克里斯哪会再给他机会起来,一拳接着一拳,一拳接着一拳,两套组合拳的中间最多停歇半秒,这口气倒上来立即继续,怕的就是周道缓过劲来出了差错反守为攻。他怎么还不倒?怎么还不倒!你给我倒下!克里斯疯了,其中一拳擦过了周道的眼眶时,他眼角已经明显出现了裂口,只是鲜血还没有涌出来而已,这种情况下任何一个还在乎体育道德的拳手都会放弃进攻,就像足球场上有球员倒下一定会有人将球踢出界让队医先救人。可克里斯没有,他竟然加快了拳速,像是要在那眼角流出血来被裁判强行制止比赛前把周道击倒一样,在疯狂努力着。防守状态的老周左眼已经开始模糊了,眼前一片血色,血滴落在眼眉上又化开在眼中时,他看全世界都是一半血红一半清晰的,这个时候,周道感觉到了克里斯的投入,对方已经将全部精神都放在了抢攻里。那保护自身的摇闪不见了,打两拳就会拉回去用拳套护头的动作没有了,为了进攻,这小子已经放弃了一切,彻彻底底的上头了……就是现在。周道侧着的身体拧动更大,克里斯认为他这是要将后背留给自己以免挨到更多打击,可下一秒,周道就转了回来。你还敢转回来?碰。克里斯上去就是一个刺拳,他却根本不知道,已经扛了这么多拳的老周为什么放弃了脸上的防守,用自己的鼻子来挡这根本无法发力、完全凭借反应打出来的快速刺拳。后手重炮!这是有预谋的一拳,从刚才被迫进入防守状态,这一拳一直处于孵化当中,原本这一拳是为了阻止克里斯抢攻而存蓄的力量,奈何人家速度太快、力量过足,每一次进击杀伐决断的都如同决战一般,手里本就筹码不多的情况下,老周怎么可能轻易下注?直到他看见了对方慢慢在舍弃防守,毕其功于一役状态开始出现,周道终于不再等了。由双拳缝隙里找准了克里斯的下巴,靠着扭动身躯获取的距离,硬顶着脸上挨一拳也要把拳头给送出去,谁让那所攻击的位置是可以瞬间秒杀的下巴。嘶。在场的所有内行都看懂了这一拳多凶残,几乎是在同一秒钟开始吸气,这可是为数不多的一场进攻方占据了极大优势依然无法预判比赛走向的比拼,这赛程在当今唯利是图的拳坛也算是看一场少一场了。空。泰国体育总署的官员们都站了起来,是,他们都看见了周道一拳击中克里斯头部,但,看得更清晰的是在最后关头克里斯猛的低了一下头,整个身子如同凭空矮了半截一般把脖子缩了回去,差点缩进腔子里。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老周的拳头所击中的并不是下巴,而是克里斯的脑门。克里斯的头在后仰,整个身体也在后倾,没人知道这一拳到底打出来的是KO还是裁判记录在案的点数。这一刻,克里斯的专业素质震撼了所有人,他将右脚往后踩了一步,整个身体和头部后倾的过程中像是有了支撑点一样止住,拉回身体右拳借着上半身悠荡的势头直接砸了回来。拼了!克里斯决不能让抢攻的机会消失,更不可能给周道任何可乘之机,哪怕明知道老周的后续进攻已经准备完毕,但依然勇敢回击。啪。周道的左手勾拳正打在克里斯回身后的下颚上,克里斯的直拳也在同一时间搂住了老周的脸颊,于是,拳台上那些记者们最喜欢拍摄的画面出现了,就是拳手在互相攻击时,被击中后面容扭曲的表情。此时的克里斯紧闭双眼五官硬往中间聚,周道咬着后槽牙撇着嘴生扛。他们俩几乎置性命于不顾的开始同时放弃防守。出拳。克里斯左手扬起击中周道眉角,已经出现裂口正在往外渗血的眉头被直接打爆,周道一样凶狠,拳头都抡飞了,一个侧身让给身位躲掉克里斯第二拳,右手拳直矗矗的推了过去。这不是在拼拳击技术或者自由搏击技术,拼的是抗击打能力和意志力,是彻底摒弃防守的抗击打能力。戈登站在擂台之外一手掐腰一手挠着头发,脸上的表情难看到了极点,如果他不是一个成熟的经纪人,不知道比赛对于拳手有多重要,恐怕会和擂台下那个男孩子一样喊出一句……“别打了……”他宁瓦近乎用哭腔喊出了这个声音,喊完见没有任何作用的情况下,扭头就要往场外三名裁判所在的位置跑,可脚踩迈出去,后脖领子就让人给拎住了,是老乔巴。“臭小子,你给我记住了,拳手的命就是残忍,我们站在擂台上洒下汗水和鲜血,我们在拳头里一次次倒下又一次次爬起来,可我们追求的不是暴力,我们想要的不是打死谁,是赢,是通过公平竞技的方式取得一场比赛的胜利。”
乔巴拽回了他宁瓦搂着他脖子压低了声音将什么是体育精神说了出来,体育精神可不就是不服输么?不然,足球赛场运动员的腿被人铲断后,为什么双方球员还要继续比赛?不然,马拉松运动员跑到呕吐为什么还要坚持着跑完全程?没错,在这个世界上的确有我们战胜不了的人,可这些人最多能阻挡在冠军奖杯前面,永远无法阻挡一个人去战胜自己。当运动员确定无法得到奖杯的时候,仅剩的选择就是战胜自己了,而想要夺得奖杯,第一个难关同样也是战胜自己。这个时候想要让老周放弃,这不是等于要让他放弃自己么?这比他眼眉上的伤害还要致命。裁判已经看到了周道眼角的鲜血滴落,他很想过去阻拦,可眼前的对攻发生的太快了,快到刚想过去拦停比赛,刚刚抬起手,已经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大反转。拳台上时时刻刻都危险是没错,但最危险的还要说两名拳手近距离接触的时候,那可以让胜负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直拳,老周在眼眶崩血的刹那回击,拳头显得绵软无力,打在克里斯脸颊上都没有带起震动性效果,这让对手能迅速做出简单的判断,那就是周道应该处于力竭阶段。于是,克里斯更加疯狂,连续的出拳左右开攻,瞧那架势已经到了非要把老周瞬间砸到的阶段。输了。乔巴闭着眼睛转过了头,他不想看到周道的职业生涯出现污点,更不希望圣洁的全胜战绩毁于一旦。然而整个战局的改变就来自这一秒,克里斯连续几拳打出把周道打的已经开始原地晃动,就差一次全力出手可以将其击倒的时刻,他在所有人都不理解的情况下收手。这一下首先是让他宁瓦瞪大了眼睛,这孩子根本没见过如此主动放弃胜利的,借着,戈登的大喊也传了过来:“克里斯,你到底在干什么?继续进攻啊!”
克里斯在收拳,看样子要转攻为防。此刻,老周在擂台上突然露出了诡异的微笑,灯光下的那张脸鼻青脸肿,鼻孔和眼角全都在冒血。那是克里斯在单一比赛中力竭的表现,如果他的拳头还能挥舞出半点力道,这个求胜欲比自己还要强烈的拳手绝不可能收手。这种情况每一个拳手都会经历,只有通过短暂的喘息才能恢复体力,否则,就和程咬金的三板斧一样,打了还不如不打,可,场外的人怎么可能了解这一点?周道在满脸鲜血的情况下,对这一点确实心知肚明,因为,这或许是本场比赛中唯一的机会了。呼、呼……周道在野兽般的喘息中忘记了防守的架着拳头,就在克里斯即将进入防守状态那一秒,猛然间持拳而上。摆拳!如此近的距离除了勾拳也只能用摆拳了,周道抡出手臂根本没有很推动力的甩动臂膀打去。对于克里斯来说,这是个意外,意外到看着人家手臂上肌肉隆起,拳头甩动却根本来不及反应,他还在进行防守姿态的调解中。啪。这一拳给克里斯打了一个趔趄,是真的疼,周道简直就是怪物,这怪物能在任何时候拿出你意料之外的爆发力。还没完,老周强忍着晕眩,刻意疏忽视线模糊的关键问题,第二拳又一次打出。克里斯这回有了防备,死死的把双拳护在脸上,可周道生把架在肩头位置的一拳给抽了回去,压低拳头从底下掏了上来——空。击肋。克里斯被打的身体一震,周道一脚直蹬已经踹出。两拳之下彻底击退了克里斯的脚下位置让脚有足够的空间抬起,趁着空当显现,老周毫不犹豫一脚踹出。一种被寺庙撞钟用的圆柱撞中的感觉出现了,克里斯岔气般弯着腰向后小碎步猛推,他憋着一口气根本喘不出来的把脸憋紫,脑门上、脖子上的大筋直蹦。“你完了!”
这是周道给自己的心理暗示,他一定要告诉自己,克里斯会在这一秒倒下才能完全透支已经消耗殆尽的体能。周道跑了起来,在乔巴、他宁瓦开始闪闪发亮的眼眸里,大踏步于擂台上狂奔两步后,整个人腾空而起。自由搏击擂台上最帅的动作即将出现,老周宛如将自己当成了一颗导弹,发射出去时猛抬膝盖,利用这种冲击力,利用身体的重量,利用膝盖的坚硬程度,在眨眼之间撞在了克里斯正弯着腰的脸上。啪。老周感觉到了骨骼在膝盖下断裂的清脆声响,应该是对方的鼻梁骨,更感受到了这力量十足十的爆发。再看克里斯,被撞击后顺着力量猛的扬起上半身,这就完了吗?没有,可能周道的力量过大,他扬起的上半身根本拦不住惯性,双脚也跟着抬了起来,就这么被周道撞的腾空而起,之后,用后背平拍到了擂台上——碰。“YE!!”
他宁瓦在台下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高呼了起来,乔巴激动的紧握拳头一脸兴奋,戈登却趴在擂台边缘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克里斯大喊:“站起来啊,你就差一拳,就差一拳可以将他击倒了!”
裁判在周道晃晃悠悠站在原地的那一秒走到了克里斯身旁,呼唤两声见其没有任何反应后,直接上手倒数:10!拥有丰富经验的裁判可以一眼看出克里斯已经休克了,刚才的飞膝让这个男人承受100%的伤害,想不休克都不可能:9!8!7!6!“站起来!”
戈登不服的伸手到擂台上去拍克里斯的脑袋,可无论他怎么努力,克里斯都充耳不闻。5!4!周道有点站不住了,看着倒在地上的克里斯,任凭鲜血从眉角处滴落的说道:“我没你那么多计谋,就算准了一点而已,那就是在体力耗尽之前,让你击倒,而后在你疯狂的进攻中,利用残存的最后一点体力反攻。怎么样?对得起你耗尽心思举办的这次比赛吧?”
3!2!1!裁判不再理会克里斯,走到周道面前抓着他的手高高举起,老周在裁判抓着一只手的情况根本就站不稳,不断晃动着,可,他赢了。“我宣布,本次比赛的获胜方是,周道!”
哗!在场所有人爆发出激烈的掌声,无论这些人是衣冠楚楚的体育总署官员还是在计算点数的裁判,他们每一个人都看到了老周的努力,却只有乔巴明白周道这几天是如何熬下来的。比赛开始之前,周道和乔巴做过体能测试,测试结果是,在双方互攻的情况下老周的体能只够坚持四回合到五回合,在打沙袋的情况下才能勉强支撑到六回合,也就是说,这是一场根本没法打的比赛。刚开始乔巴还琢磨周道到底用什么办法来赢下这一场比赛,只是没想到他竟然会选择在擂台上被故意击倒,然后陷入到对手的全力攻击之中。这宛如一个狂信徒赤身裸体的为了那一道圣光趟过荆棘,即便付出生命的代价也要去拥抱信仰。乔巴很担心的问过:“你为什么要这么干,太危险了。”
周道只是平静的摇摇头回答:“因为是我把它给弄丢了。”
噗通。就在裁判宣布完结果的瞬间,老周躺在了地上,他在笑,这一刻,这个年过三十的男人终于在泰国露出了发自心底的笑意,这一秒,他只属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