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啦……”门口,推门被拉开的声音响起。随声,老婆婆的身影复又出现在门口。接着,端着木质托盘的老婆婆朝一步步走进房间,然后把两杯泛着清香的茶水端在杜杰与道人。“啪!”
把一杯茶水放在杜杰面前的时候,老婆婆手上的力道微重了一些。杜杰看着在自己面前晃动的茶水,忍不住揉了揉鼻子。复又一笑着,杜杰伸出手来,端起茶盏。微抿一口茶水后,杜杰轻轻点头道:“好茶。”
“雾山上的百叶茶,自然是好茶,群先生喜欢的话可以带一些回去。”
道人扭头,笑着冲杜杰道。“再说吧。”
杜杰不置可否着回应。接着,他再次抬起头来,看向在纱帘里的九月。犹豫了一下,杜杰道:“我倒是略懂一些医术,或许可以替姑娘看一看。”
在杜杰话落后,房间里空气一时宁静。道人手握着茶盏,眼眸微眯着,纱帘里,九月也沉默着。大约几个呼吸的时间后,轻柔的声音才从纱帘里响起:“不用了,先生。”
“……好。”
杜杰没有强求,也没有追问,沉吟片刻后便轻轻点头。接着,低下头来,复又伸出手来端起茶盏。微抿着茶盏里清香的茶水,同时嗅到空气中仍令人不适的腐臭味道。半晌,杜杰放下茶盏,然后扭头,看向窗外。窗外的天色是暗淡的,只有隐约的灯火透露进来。“这座地下的庆山里同样藏着丑陋,司院里有些腐朽,愚昧,偏激的老家伙我同样看不惯,但九月可以说是这天生肮脏的地方难道干净的人儿,且是心里柔软,干净的……”道人眼眸微眯,看着纱帘,声音微微沙哑着道。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道人的声音忽然微微颤抖一下。杜杰闻声扭头,看向道人。片刻后,他抬起头来,又看向纱帘。“夜深了,不送两位了。”
纱帘里,九月忽然清冷的声音响起。道人闻言,莫名一笑后轻轻点头。接着,他便缓缓起身,同时抬起手,冲九月拘一礼后便转身。见道人起身,纱帘里的九月也微微侧身,冲站在门口的老婆婆道:“嬷嬷,替我送客。”
老婆婆闻声点头,随即低垂下眉眼,看向仍坐在座位上的杜杰。杜杰看着在纱帘中的身影,微微一笑后轻声道:“不方便吗?”
杜杰的问题十分突兀,突兀让道人的目光微沉,纱帘中的九月气息凝滞,站在门口的老婆婆身上甚至流露出几分杀意。“先生若想今天晚上睡个好觉的话,还是不必见我了。”
九月声音轻柔着道。杜杰闻言,眼眸微眯。片刻后,他索性舒缓下身影,微微后仰着头颅道:“茶我喝了,人却见不得,那我来此一遭是为了什么?”
杜杰的问题明确又明确,落在空中却让气氛更加凝滞。“风道人,你闲来无事带一个登徒子到这里,是觉得可乐吗?”
一片凝滞的气氛中,门口的老婆婆盯着风道人,声音森冷着道。风道人闻言,只是微微一笑,接着,嘴角微翘着看向杜杰。眼眸微眯着,风道人缓缓道:“却也不是黄花大闺女,没什么看不得,只是……看了确实会很恶心。”
杜杰坐在蒲团上,没有回应风道人,只是看着纱帘里的身影。一片凝滞的气氛中,又过了七八秒钟的时间。终于,一只手缓缓从纱帘中伸出手。那是一只极美的手,从指尖到手掌,若脂玉雕刻成一般,又泛着通透的光泽。接着,洁白的皓腕也裸露出来。手掌挡着纱帘,在几秒钟的时间里一点点的掀开纱帘,随之,纱帘中的身影便出现在了杜杰眼前。如她的声音一般,的确是一个美人,甚至美到令人心神窒息的地步。但也同样丑陋,丑陋到让杜杰的眼眸中都泛起微微颤栗的情绪。一头垂落着的青丝下,半边脸是风华绝代,精致无双。另外半边脸与身体却是溃烂着的,甚至眼珠与眼窝都被脓水包裹着!她身上一寸寸令人头皮发麻的脓泡起伏的确会让人晚上睡不着觉。“小姐!”
站在门口的老婆婆忍不住声音颤抖着一声轻呼。也站在门口的风道人手拢在袖中,眼眸的深处浮现出一抹歉意。九月站在原地,闻声只是抬起手来,冲老婆婆轻轻挥了挥。接着,她低垂下眉眼,复又看向坐在蒲团上的杜杰。杜杰的目光仍落在她身上,从她的眉眼,到她腐烂的身躯,最后,落在她身后一条洁白且巨大的尾巴上。沉默了足足十几秒钟后,杜杰缓缓起身,然后转身举步,朝门口走去。九月看着杜杰的背影,只是微微一笑,半张明媚的脸上温柔婉约。……“啪叽……啪叽……”走在仍湿漉漉的街道上,杜杰沉默不语,身上气息深沉。“狐族生来妖媚,甚至远胜人间女子,于是,有些心怀秽欲者便生出歪斜心思,捉山中狐狸到人间,便是未觉醒的也强行催化人形。这般行径,古已有之,千万年来如此……”风道人眼眸微眯,声音沙哑着道。杜杰听到风道人微冷的声音,眉尖渐渐蹙起。良久,杜杰道:“你是何意?”
“先生明知我是何意,又何必再问?”
风道人微笑着反问。“杀了冥子,便能解决你们的问题?”
杜杰问。“不杀冥子,更无从解决。世上最大的道理从来都是拳头,若这些妖中有先生这般的人物,何愁不能在人间寻一处立身之地。”
风道人看着杜杰,声音舒缓轻柔着道。“这些便是你们的想法?”
杜杰看着一片黑暗,氤氲游动着的穹顶,淡淡道。“苦苦挣扎这千万年来,求的不过就是方寸之地,如此想,也是迫不得已。”
风道人道。“明白了。”
杜杰轻轻点头。他并再多说什么,只是在走出光怪陆离着的巷子之后,一路往来时的红牌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