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手术间后，他发现患者已经躺在了手术台上。 与想像的仰卧位不同，患者采取的是左侧90度卧位。 这个卧位是根据手术视野、部位，以及手术内容来综合考量的。绝非一陈不变的仰卧位。甚至，周灿曾经看到一位狂躁症患者做普外科手术，被好几位医生按在手术台上，强行戴上呼吸面罩实施麻醉。 后来，那位患者手术结束，送回病房，直接用纱布把手脚绑在床上。 防止他发狂伤人。 医生根据手术需要，会让患者选择不同的卧姿。 手术间内，除了周灿与吴医生，还有三位护士与一位麻醉医生。 麻醉医正在为患者实施麻醉。 这个准备工作一般都是提前进行。护士则会提前进手术间整理物品，检查垃圾是否全部处理。然后准备手术需要的器械与药物等等。 “是给他实施麻醉并且双腔插管吧？”
周灿并没学过专业的麻醉操作。只是见得多了，对于各种手术的麻醉方法基本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然后外科规培生，需要到麻醉科规培一个月。 到时候肯定会学习一些高深点的麻醉知识与具体操作方法。 “对！”
麻醉医是个年近五十的男医生，有着一张僵尸脸，说话从来不带笑容。 “我帮您行吗？”
周灿看中的是插管的两点置入经验值。 随着他规培的科室不断增加，见识也正在增多，对医学的未来走向也有了更清醒的认知。 微创、内镜手术正在从新趋势向主流转变。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周灿除了要把传统手术练好，只要有机会，他也会不遗余力的提升高等医术。 “弄吧！”
麻醉医真的是惜字如金。再加上他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让人难以亲近。 官医生可比这人随和多了。 周灿也不客气，帮着插管、上呼吸面罩等。 麻醉医看到他对支气管插管就跟玩似的，也是略感吃惊，不由多看了周灿两眼。 什么都没说，两人默默的给患者做好了麻醉前的所有准备工作。 周灿退到一边。 没过多久，雪主任、卢副主任带着手术团队赶到手术间。 “不错嘛，患者都已经麻醉好了！”
雪主任的性格还算开朗，笑着夸了一句。 然后开始让洗手护士帮她戴好无菌手套，检查患者身上画好的刀位，以及患者的体征，核验无误，手术开始。 “常规消毒术野谁做的？”
“我！”
巡台护士回答。 “下次记得把范围扩大一点。我想你平时一定是个节俭的女孩。”
本来是一句批评的话，从雪主任口中说出来，让人非常乐意接受。 气氛也非常轻松。 护士妹子不好意思的笑了。 “切开前最好要先铺巾，然后延右后外侧切口。”
雪主任一边耐心的教手下的医生，一边给病人手术。 她的动作一如既往的稳。 周灿发现心胸外科的绝大多数医生，只要级别高一点的，手术风格都传承了胡侃主任的‘稳重’。 雪主任除了稳重，还有着女医生独有的灵巧。 “切开时一定要记住，不能求快，而应该逐层切开。先切开皮肤层，再切皮下组织层、然后切开肌肉层。这时候可以看到肋骨了。把第5后肋剪断即可。”
说完，她示意卢副主任把肋骨剪断。 “然后经第4肋间进入胸腔探查。”
开胸手术就没有一台是简单的。 周灿站在手术台下，认真观看和学习。 基本功练好了，只是有了一个好的手术基础。想要独立完成一台这种大手术，要学习的东西还很多。 特别是其中的手术技巧与注意事项，都值得认真学习。 即便同样都是切除肺叶，手术方法也有可能截然不同。 这就要求术者能够博学广知，并且活学活用，才能做到灵活变通。 “探查的目标主要有三个，要确保胸壁与肺无粘连，无胸水，肿瘤在肺叶上的具体位置。”
以上三条，每一条都非常重要。 肺癌中晚期，肺与胸壁容易发生粘连。这时候想要手术，就必须小心翼翼的把它们分离。 实际上，发展到这一步的病人，已经没有手术必要。 大多数都已经发生了癌细胞转移。 有良知的医生，诊明患者的癌细胞已经全身扩散，或者扩散范围很广，累及胸腔多个器官、组织，一般都会告诉患者。没必要再花很多钱医治，想吃什么想喝什么，抓紧时间。然后用药的话，主要就是止痛为主，尽可能提高患者癌症晚期的生命质量。 经查，这位患者算是非常幸运。 肺与胸壁无粘连，无胸水，肿瘤右肺上叶后段，直径4cm左右。 不算特别大。 周围的器官与组织并未发现肿瘤。 这已经是非常理想的情况了。 手术时，因为表面胸膜皱缩。肿瘤接近肺门，与上叶气管距离非常近，这个没办法做局部切除。 另外，上纵隔淋巴结肿大，且累及无名静脉，心包可见明显积液。 与检查结果基本一致。 雪主任对患者行右肺上叶切除术，以确保将癌细胞清除干净，免得复发。 看着被摘下的肺叶，上面的肿瘤让人感到头皮发麻。 即便医生每天都会与血腥、脓症打交道，但是看到癌症肿瘤时，仍然会自然而然的感到恐惧。 这也是对生命的敬畏表现。 普通人只有拿刀架在脖子上，才会感到恐惧，才会意识到生命遭受威胁。 医生懂得的医学知识比常人多得多，深知人类生命十分脆弱。 即便到了今天，癌症仍然是死亡的代名词。 主要还是癌症早期没什么明显症状，华夏的老百姓大多都非常节俭，不爱做体检。只要查出癌症，基本上都是中晚期。 这一点发达国家要做得好很多。 他们的癌症死亡率低，不是因为他们的医术比华夏高明很多倍，而是早发现早治疗。 癌症早期，只要将它切除掉，辅以放化疗，基本上都能取得治愈的满意效果。 就好比一场森林大火，它刚烧起来时，很容易就能扑灭。 等它的火势变大了，蔓延出了一条条很长的火线，再想扑灭可就难了。 雪主任切除肺叶的技巧，周灿一一记在心中。 “淋巴相当于身体的忠诚卫士，有炎症、癌细胞攻击时，它会肿大。上纵隔淋巴结肿成这样，必须把它扫除掉。这个扫除需要彻底，在扫除之前，可以先处理心包积液。”
她的动作不算快，但是稳步推进，条理清晰。 就像打仗一样。 先灭哪部分敌人，再对付哪部分敌人，最后收尾，都有一定的策略。 只见她打开心包后，切除部分心包壁，然后动作娴熟的放出黄色透明积液。接着环形剪开纵隔胸膜。 10、11区的淋巴结显露出来了。 予以扫除后，解剖出右肺上叶静脉。 切开术的应用场景极多，她现在施展的基本上都是切开术。 接下来，她对上叶静脉近心端实施双重结扎，并将其切断。 再接着打开肺裂，解剖出右肺动脉干以及向上叶分支共3支。依法重施，近心端双重结扎后，切断。 做这一切的目的是解剖右肺上叶支气管。 把右肺上叶支气管解剖出来后，直接使用残端闭合器关闭支气管残端。 这台手术实在太复杂了。 周灿甚至都觉得自己的脑袋不够用。 雪主任这么年轻，能够从千军万马中杀出，评上正高职称，手术能力比周灿预估的还要更强。 当然，她的学术恐怕会更厉害。 这是一位超级优秀的女医生。 “把它移去后，就可以清扫1、2、3、4、7、8区的淋巴结与纵隔胸膜了。最后把这根受累的无血静脉血管一并清除掉。癌症细胞的扩散与狡诈，隐蔽性，皆远超想像。如果手术中不能做到细致，放过了漏网之鱼，术后很容易复发。”
她告诫所有人。 “一旦复发，就意味着一条生命的终结。患者选择信任我们，那么我们也必须高度负责，就像办自己的事情一样用心，贴心。”
图雅的医生，基本上能升到副主任职称的，医德方面都是相当优秀。 至少周灿接触过的这些主任医师，拿患者的生命当儿戏者，一个都没有。 “最后，打开下肺韧带，扫除9区淋巴结。至此，手术完成。仔细检查完，没有漏网之鱼，就可以结束手术了。”
整台手术顺利完成，卢副主任接手剩下的工作。 她则是一脸满足的坐在旁边歇息。 “卢主任，缝合能交给我来做吗？”
周灿看了这么久，早就手痒了。 那些高风险的扫除、切除，不可能让他上手，但是收尾工作中的缝合，他完全有能力胜任。 并且有信心做好。 “你的缝合水平不比我差，交给你了。”
卢副主任见识过周灿的缝合术，水平之高，足以吊打一众主治医师。 “谢谢您的信任！”
周灿美滋滋的开始为病人进行缝合。 卢副主任也乐得图个轻松，在旁边时不时的指导两句。 这台四级手术历经数小时后，终于宣告结束。 从早上九点多开始，现在已经是下午四点二十七分。 这期间，大家没吃饭，没喝水。 都一直坚持在岗位上。 医生也好，护士也罢，都是一个非常辛苦的工作。 “好了，大家先去吃饭，休息一会。大约半个小时后，我们再回来继续下一台手术。”
雪主任今天有两台大手术。 无论是这个癌症病人，还是另一位气管瘘闭合术的病人，都不能拖。 必须尽快实施手术。 她就算再苦再累，也得咬着牙坚持。 所以说，培养几个接班人，太重要了。 有了得力的助手，主刀可以轻松很多。大家相互配合，可以很好的保持精力、体力充沛。 刚才这台手术基本上都是雪主任在操作，她应该是所有人里面最辛苦的。 可能也是想要趁着年轻，积累更丰富的手术经验，为以后晋升二级主任、一级主任做准备。 这里必须解释一下，三级、二级、一级主任属于图雅这种顶级大医院设定的一个岗位级别，而并非职称。医师的职称就只有住院医师、主治医师、副主任医师、主任医师这四种。 岗级这东西，主任们反而更加看重。 因为它是内部评出来的，理论上来说，含金量也要更高一些。 主治医师为什么地位远不如副主任医师？ 并不是他们的水平差多少多少，而是因为主治只要考过去了，工作年限够了，自动晋升。 副高职称的评定则要难得多。 至于更高一级的正高职称评定，比副高职称又要难很多倍。而且目前的趋势，似乎是越来越难。 有内卷严重的原因，也有华夏的医学技术水平飞速发展的原因。 华夏已经在多个领域向国际发达国家看齐，甚至实现反超，评正高职称以后估计只会越来越难。 雪主任这么年轻评上正高，自身的努力也是密不可分。 刚才这台手术，足以充分显示她的手术能力。 大家换好衣服相继走出了手术间。 迎面走来几个医生，为首者四平八稳，气场无比强大。 不是别人，正是胡侃主任。 身后跟着乐主任等人。 “胡主任、乐主任，你们这是要做那台超高难度的大手术吗？”
雪燕似乎知道他们要做的是什么手术。 “对呀！这可是难得的学习机会，你正好手术也做完了，不跟我们一起吗？”
乐主任抢着回答，那是因为他知道胡主任不太爱说话。 “没办法哟，我今天还有一台大手术，等到忙完估计已经是晚上了。”
雪主任很无奈。 每个主任医师的工作量都很重，一天排两台大手术，基本上忙得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一般来说，到得她这个级别，教学与科研任务都会有。 那就更忙了。 “看来你今天挺忙的。没事，到时候我会制作一个教学视频，胡主任的手术讲解，我都会放进去，你抽空看看教学视频也能有一定的学习效果。”
乐主任出言安慰她。 女医生，特别是漂亮有气质的女医生，哪怕四十多岁，在科室仍然十分受欢迎。 乐主任对她明显有着献殷勤示好的意思。 这种示好，就是男人的一种本能，并不一定要搞个婚外恋啥的。 “谢啦！再见哦！”
她微笑着挥挥手。 “你们组内的这个周医生很不一般呢！”
乐主任并没有立刻结束谈话的意思。 “他……怎么啦？是不是年轻冒失，言语冲撞了你或者其他医生？”
雪主任对手下的医生还是挺袒护的。 即便周灿刚到她组内工作几天，依然有着庇护他的强烈意愿。 “没有没有。他在早上的时候提醒我，54床的心脏搭桥手术病人可能服用过有着抗凝功效的止痛药物。后来我在手术前找患者了解后，患者还真的在五天前服用了阿司匹林。虽然术前做过凝血筛查，但是并未发现明显异常。”
乐主任这是明显要当着胡主任与雪主任的面，表扬周灿。 对于周灿的善意提醒，有着心存感激的意思在里面。 不然也不会选择在这个场合说这件事。 “如果不是他细心，这件事情无论是我，还是管床医生、接诊医生都没有发现。也算是一个安全隐患。你也知道，我们做一些小手术、有创检查，只要病人病史没有提示有明显凝血障碍，我们就不会做凝血功能检查。因为小手术前筛查凝血功能，弊大于利。”
查凝血功能主要查血小板计数与凝血本酶原两项。 “有了周医生的提醒，再加上询问病人证实确曾服用过阿司匹林，而且间隔很短，有手术大出血的潜在风险。于是我做了防止大出血的准备，包括一般很少准备的新鲜血小板，以防万一。”
乐主任说到此事时，脸上有着一丝庆幸。 “术中，病人的出血量明显高于正常水平。准备的新鲜血小板与抗凝药物派上了用场，这才确保整台手术顺利完成。周医生是真的非常不错。”
说到这里时，乐主任感激的冲着周灿笑了笑。 做手术就像打仗，有准备和没准备完全是两个概念。结局也有可能截然不同。 雪主任听到周灿是做了好事，她不禁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那个54床患者是归周灿管吗？”
一直没说话的胡侃主任问道。 “不归他管。是我们组的病人。他能发现问题，并且鼓起勇气专门告诉我，细心、负责、人品三点都非常优秀。”
乐主任知道胡侃主任问这话的意思。 “嗯，确实做得非常好！这么优秀的小伙子值得大力培养，以后我做一些重要手术，可以把他一起带上。”
胡侃主任算是给出了巨大褒奖。 能跟着胡侃主任做手术，绝对是很多医生梦寐以求的事情。 能学到的东西也会更多。 特别是一些高深的手术技巧与方法。 “谢谢胡主任！乐主任！”
周灿心中暗自欣喜，他在心胸外科的机缘是越来越多了。 这些大手术的学习经验，对他以后单独手术有着难以想像的好处。 手术能力的快速成长，除了天赋、勤奋，更需要机缘。 天天看顶级专家做手术，肯定与观看普通主任、主治医生做手术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