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医生，上次那位严重坏疽的患者也被你治好了，你看看这位患者还能救吗？”
值班的罗医生看到周灿来上班了，赶紧招呼他过去帮忙看看。 如今，周灿在急诊科的地位也是越来越高，实力也得到了科室内医生、护士们的认可。 论资历，罗医生比他高多了。 当初他刚进急诊规培的时候，罗医生就已经可以单独坐急诊值班了。虽说急诊的坐诊值班，对医生的要求要低很多，但是科室肯定择优挑选优秀医生坐诊。 一些实力强点的专科科室，坐门诊的医生基本上都是副主任起步了。 主治级别，除非一些特别优秀的，才有可能获得门诊坐诊资格。 如今三年多的时间过去，罗医生已经从高年资住院医成功晋升为主治医师。据说正在努力写论文，准备为不久后的评审副高职称做准备。 像图雅这样的大医院，如今最看重的好像就只有两点，要么就是手术能力强，要么就是论文写得好。 SCI论文发表得越多，在科室内，在医院内，乃至在整个医学界的地位就越稳固。 然后SCI论文发得多的人又羡慕那些论文评分高的人。 评分越高，影响力越大，在某一个领域也会更权威。 周灿与重症医学科的石医生合作写过多篇论文，共成功发表了三篇SCI论文，虽说影响因子有些低，评分差强人意，但是好歹是个牌面。 他对于整个SCI论文的选题、实验、撰写，以及发表流程，都已经相当熟悉了。 目前，他已经准备了一个还算不错的选题，各方面的材料也搜集得差不多了。然后实验数据正在准备中。估计最迟等到明年，应该能够自己鼓捣出一篇论文。 能不能入选SCI，暂时还是个未知数。 反正他的时间还非常充沛，暂时不用着急。 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多的积累经验，掌握更多的论文技巧，想办法提升论文质量。 光是SCI论文发表的篇数多，但是每一篇的评分都很低，那也没啥意思。 相对而言，质量比数量更重要。 周灿得了罗医生的招呼后，凑上前仔细查看了患者的病情。 主要的烧伤部位发生在左边大腿前部与外侧面。 右边大腿同样有烧伤，但是情况还算理想，未发生严重腐烂。 “你这是被高温液体烫伤的吧？”
周灿看过以后询问患者。 “吃火锅时被服务员打翻了，全倒在了我的腿上。”
火锅里面含有色拉油、各种调料，比普通开水汤伤带来的风险要更高。 “没及时到医院处理吗？怎么会让它烂成这样？”
周灿与患者对话时，也在悄然观察着患者的状态。目前来看，患者的神志是清醒的，说话时略显虚弱，状态还算比较好。 “在医院治疗了，但是情况不理想。还有，我严重麻药过敏，当时准备全麻做彻底清创手术，结果我做皮试时被测出麻药严重过敏。给一点点量也会全身抽搐，心跳加速，呼吸困难等症状。”
患者能够老实的交代这些缺陷，至少还算坦诚。 旁边站着个泪眼婆娑的年轻女孩，二十出头的样子，满脸悲伤，眼睛都给哭肿了。穿着很朴实，一看就是地摊货，手上的皮肤不但粗糙，还有一些细小的裂痕。 这是一个苦命的女孩。 平日里应该没少干各种粗活。 她显得特别憔悴，从眼窝的状态来看，应该经常哭。 在她的对面，站着四五个家属，一个个对女孩皆是怒目而视，显得苦大仇深。 “医生，求求您一定要救救他，我就算把自己卖了，也会筹集到足够的医疗费给您的。”
年轻女孩似乎看出来，周灿的地位比较高。 然后又听罗医生说，周灿治疗这种棘手的疾病比较擅长。 她立刻向周灿求助。 “你就是那个打翻火锅盆的服务员？”
周灿已经猜出了她的身份。 “嗯！”
她咬着唇，用力点头。眼泪却是再次流了出来。 一件很不起眼的小事情可以毁掉一个人一辈子，绝不是乱说。比如她当服务员，当时可能只是一时不小心打翻了火锅盆，事后却需要付出极为沉重的代价。 “要是我老公的这条腿治不好，把你卖了也不够。”
“只要人救不回来，要她赔命！”
几个家属相当凶悍。 如果换作是别的医生，面对四五个凶悍的家属，肯定会缩着脑袋保命要紧。 还有，家属的态度也决定着医生是否愿意收治患者。 这些个家属一看就是不好惹的主，动不动投诉，各种纠缠，甚至打官司。万一把人治没了，或者患者的腿保不住，到时候赖到医生头上怎么办？ 所以，遇到这种类型的家属时，只能怨患者倒霉。医生一般都会委婉的表示，我的水平有限，你们还是去更好的医院治疗吧，别把病情给耽误了。 特别是图雅这样的公立大医院，根本不缺患者。 说得现实点，很多情况下，医生是有权力挑选患者的。 毕竟这关系到自己的收入、前途。 有可能给科室、医院带来损失，给自己的前途造成重大隐患的患者，坚决不收。 哪怕不会影响前途，存在被家属打一顿的风险，医生也同样会想方设法拒收。 有时候，很多说话不注意留口德的家属，或者喜欢问东问西的家属、患者，会发现自己的疾病明明只是一个小病，可是问了好几家大大小小的医院，都说治不了。 不用怀疑，这种患者到哪家公立医院基本都是被拒收的命运。 只有一种医院会欢迎他们，那就是蒲田系医院。 保准给患者宾至如归的感觉，最热忱贴心的服务。 “她只是一个火锅店的服务员，现在闯了祸，你们不找火锅店麻烦，却对着这个小姑娘恐吓，是不是搞错方向了？你们看看她像是赔得起巨额医疗费的人吗？”
周灿平时倒也不会多管闲事。 但是这个小姑娘明显不谙世事，闯了祸固然有错，但是让她一个人来买单，明显有失公允。 员工犯了错，单位肯定要承担大部分责任。 “这些叔叔阿姨找我老板商量过几次，都没什么结果。我工作的那家火锅店老板很有权势，让他们上法院去告。”
女孩弱弱的解释道。 “怪不得呢，柿子挑软的捏嘛！只是人家小姑娘只是一个服务员，刚入社会，她哪来的钱赔你们？”
周灿替这个女孩打抱不平。 善良刻在每一个人的骨子里。 遇到这种弱者被欺负时，相信绝大多数人都愿意在能力范围内伸出援助之手。 “我说你一个医生管什么闲事啊？”
“她都说了，愿意卖了她自己来赔偿。”
“反正祸是她闯的，我们就找她。她的老板不愿赔钱，那是她的事，让她找火锅店老板商量去。”
几个家属你一言，我一语，一个比一个骂得凶。 也就是看周灿个子高，又是个男的，这才没人敢动手。 当然，他们现在还有求于周灿，想要让患者在这里得到救治。这也是没有冲着周灿撒泼的重要原因。 “我找了我们老板，他，他让我……陪他五年！我宁愿学网上的，把自己卖了，也不愿意做人家的二奶。”
小姑娘低着头，倔强的说道。 “你的想法是对的。面对邪恶时就不应该妥协。莲出淤泥而不染，所以深得诗人的敬佩，这才有了后来的世人把它当成高雅圣洁之物，得以与梅兰竹菊这四种花中君子并驾齐躯。”
周灿对这个女孩不肯向命运低头，不同流合污的做法感到十分佩服。 她的能力低微，品德却是很好，让人敬佩。 从她的遭遇也能看出这个社会是多么的险恶。当你弱小时，面对的是方方面面的掠夺与欺压。 家属找火锅店的老板讨要说法，结果发现火锅店的老板有很强大的势力，可以轻易收拾他们，所以他们害怕了。不敢再去找火锅店老板，最终往死里压榨这个闯祸的女孩。 火锅店老板更邪恶，明明本该是他承担的责任，却无耻至极的趁机提出让这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陪他五年。 只要是个人，都想吃她一块肉。 “医生，你到底是看病还是干啥？别说那些有的没的，就说我弟弟能不能治？”
一名膀大腰圆的女家属听得不耐烦，直接问周灿。 刚才也是她在骂周灿多管闲事。 如果脱了这身白大褂，周灿不介意跟这人对骂。 现在不行，必须认怂。 不然被人投诉，对他对科室都不利。要是拍下来，发到网上，那些键盘侠能把他喷成筛子。 如今的仇医、仇富情绪都是极其严重。 只要哪个医生护士有点什么事，被家属发到网上，不管医生护士对还是错，首先就是一阵骂。 国内的医疗环境，真的是一言难尽。 医生本来是一个靠技术吃饭的职业，为了赚点辛苦费，却要把钱加到材料、药品里面。看看美帝，医生是绝对的高收入人群。 如果国内的医疗生态环境，什么时候能够让这些本来就是靠技术赚钱的医生、护士，昂首挺胸的靠技术收费，那才有可能真正改变现状。 不然医患矛盾可能一直会处于十分尖锐的状态。 患者看个病，发现明明有两块钱一盒的平替药，医生却给他开了两百块一盒的昂贵药。试想，他知道了以后，怎么能不骂医生黑？ 如今，医生真的是一生黑。 只要入了这行，洗都洗不掉。 另外，国内各大医院只重SCI论文，这也是一个不太好的趋势。 医生只要想升迁，基本上从规培后期开始，就要花心思准备写论文了。绝对是绞尽脑汁，想尽一切办法，动用一切能够动用的资源，把论文写好。 给患者看病，反正都是规范化操作，按流程来。 先把论文写好了再说，这个事关前途，事关地位。 “谁是患者的一级亲属？”
周灿并没有回答那个悍妇的话，而是询问家属群。 “医生，请问什么是一级亲属？”
“一个人的父母、子女以及亲兄弟姐妹，患者的法定配偶，都是一级亲属。”
这么多个家属，周灿直接准备找个代表谈话。 “我是他的姐姐。”
“我是他的姐夫。”
“我是他的妈妈。”
“我是他的妻子。”
“我是他的大哥。”
好家伙，五个人有四个都是一级亲属。 周灿顿时一阵头大。 “我马上就得赶到手术室上班了，你们选个代表出来，我跟他聊几句。病情我也已经看过了，具体能不能治，我跟代表说。”
周灿的心里面是不太愿意接收这个患者的。 首先，这个患者的大腿腐烂特别严重，确实不好治。因为腐烂部位很宽，直达大腿根部，这个做截肢都很难。 还有一点，患者严重麻药过敏，这同样是一个大问题。 最后，这些个家属明显不是善茬，一个个凶得要命。周灿就怕最后惹一身的麻烦，吃投诉，吃官司。 挨打他倒是不怎么怕。 只要家属敢先动手，他就敢一脚把人干飞。 “我是他的妻子，我来做代表吧！”
五人经过商议后，最终选了患者的老婆做代表。 如果夫妻感情好的情况下，夫妻之间的关系应该是最亲密的。 夫妻一生相伴的时间，比之与父母相伴的时间还要更长。 而且平时生活在一起的是夫妻。 兄弟姐妹，只能算是亲戚。其实是没办法当成真正的亲人。 父母是亲人，丈夫或妻子的亲密度其实是超过父母的。 只是这年头渣男渣女太多，严重破坏了大家对爱情的美好向往。各种婚内出轨，各种算计，抛弃，都让世人对爱情的信任度一降再降。 共同生活十一年的妻子，查出白血病，丈夫只肯保守治疗。 在妻子死后不到半年，再娶新妻。 一位战场归来的伤残战士，妻子拿着国家给的赔偿款远走高飞，扔下丈夫独自生活，食不裹腹。 至于那些没什么感情，被骗彩礼几十万，又或者女孩被骗财骗色，欠下十几万网贷的例子，那都不算什么事。 “你也跟着一起到办公室来吧！”
周灿对那个女孩说道。 在办公室内，患者的妻子当仁不让的坐了旁边的椅子。这种举动，让周灿微微皱眉。 “我就明说了，你丈夫的病已经非常严重，甚至危及生命。而且烫伤的创口腐烂成那样，他本身又无法耐受麻醉药剂，这为手术清创带来了极大的难度。要在我们医院治疗，那就必须先签免责协议。我们医院可以尽全力为他治疗，万一结果不如人意，家属不能找医院的麻烦。”
周灿直接开门见山，也不绕什么弯子。 “那你们医院有几成把握治好我丈夫？”
患者的妻子问道。 “这个不好说，我们只能尽全力。你可以再去考虑一下，如果要治疗的话，趁着现在还没有发展到全身脓毒血症，抓紧时间。他这个病，发展会非常迅速，一定不能拖。如果觉得其它医院的治疗会更好，你们也可以去其它医院治疗。”
周灿最烦家属问他有几成把握。 没有任何一位医生敢说自己一定能治好。 只能尽力而为。 “那好吧，我再找亲人商量一下。”
患者的妻子出去了。 那个闯祸的女孩要走，周灿把她叫住了。 “你等一下。”
女孩不解的看着周灿，留了下来。 患者的妻子则是回头疑惑的看了两人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