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话又说回来，明知道家属难缠，就算当时查出来孩子有颅内出血，周灿大概率也不会发这个善心。很可能直接采取保守治疗方案。 绝大多数吃过亏的医生，在试过几次心寒后，遇到事多的家属，必然会启动保护性医疗对策。 也许普通人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但是绝大多数医生都懂。 而且在接诊过程中经常用到它。 比如告诉患者，对不起，您这个病我不太擅长，您可以去别的大医院看看。又或者告诉患者，不好意思，我们这里床位特别紧张，现在实在是没有床位了。 这只是最常见的保护性医疗对策。 遇到让医生恨上的家属与患者，这时候患者已经办理了住院，也没关系，医生同样有办法。每一项治疗耗材、药品，每一笔服务费，都要记得清清楚楚。保证公事公办，绝不会漏掉任何一项该收的费用。 然后该做的检查，一项都不能少。 本来不需要做的检查，也尽量让患者做。 因为万一出了事，患者可不会夸你帮他省了钱，而是怪你怎么没查出来。 “小周，小周！”
科室副主任韩长青站在不远处冲着周灿招手。 周灿快步走了过去。 “韩主任，您有什么吩咐？”
“来，到里面说！”
韩副主任估计上次被家属打怕了。手臂打到骨折，足足治疗了三个多月才好。 现在这帮家属闹得特别凶，韩副主任不躲着点才怪。 “那些人怪咱们把人给治死了，吵着要赔两百万。这事咱们急诊科一点错都没有，所以一分钱都不会赔。保卫科那帮孙子的态度你也看到了，摆明了又像上次那样，叉着腰看戏。我这次说什么都不会再直接跟家属交涉。我已经向医务科汇报了，医院已经报了警。”
韩副主任提起上次被家属打的经历，他就恨得牙疼。 当时保卫科的保安就站在那儿，看着他被家属暴打，一点都不拦着。 “我叫你进来，没别的事。就是叫你躲着点，千万别去逞强出头。等会儿医务科与警察来了，自然会把家属劝走。”
韩副主任以前对周灿可没这么关心。 自从那次在骨科住院，刚开始受到的待遇是公事公办。后来各种绿色通道，特殊待遇。 刚开始的时候，韩副主任以为是娄主任帮忙打了招呼。 事后才知道是周灿在暗中帮他求了人。 从那以后，韩副主任对周灿就格外关心。回科室工作后，表现更加明显。 果然，没过多久医务科来人了。 副科长殷影亲自带着人过来劝那些家属。 周灿还发现殷影一过来，那些原本拢着手看戏的保安，态度发生了很大改变。一个个开始积极干预那些闹事的家属，纷纷保护在殷影身边，防止她被家属打。 这就是保卫科的真实嘴脸。 医院一直流传着一个传说，有关系的保安在行政楼里面值班，人少安静，事情也少。 来行政楼的人基本是医生、护士找领导的，都是来找领导签字或办事的，所以一个个低声下气。在这时值班，相当舒服。 没有后台的保安都派去守医院的前后门、门诊大厅了。 那些地方进出的人非常多，还经常有家属、患者因为不排队，或者不配合保安指挥，直接吵起来。 “急诊科的地位实在太低了，连个保安都能欺负急诊科的医护人员。”
他回急诊科一年时间不到，医生、护士被打伤的事件屡屡发生。医生与护士没受伤，家属、患者瞎闹事，那就更是数都数不清了。 如果保卫科的保安能够积极作为，很多事态本可以及时遏制，甚至让家属主动放弃闹事的想法。 再牛B的闹事家属，也是欺软怕硬的怂货。 因为真有本事的家属，根本不需要闹。直接上法院起诉，或者收拾医院的院长就行了。 周灿不由再次动了急诊科单独找固定的保安值班这个想法。 此事他向娄主任等人反应过，奈何急诊科势微言轻，再加上医院各个部门的统一体制，以及一些利益，此事根本不可能被允许。 保卫科的科长关系硬得很，怎么可能允许医院有保安不归保卫科管？ 此事还得想一些灵活的招数，不能按套路出牌。 殷影与家属简单交涉后，转头询问旁边的小护士。 “急诊科今天哪个领导值班？”
“韩主任！”
“他人呢？家属在这里闹成这样，他怎么不出面？立刻把他叫过来。”
这个医务科的副科长，周灿领教过她的真实嘴脸。 为人特别现实，纯粹就是拜高踩低的那种类型。 韩副主任好歹是急诊科的副主任，在她嘴里却像是手下一般，直接命令护士把人叫过去。 那名小护士跑过来传话。 “韩主任，医务科的殷副科长来了，请您过去。”
“知道了！”
韩长青显然还是有点担心被打，眼底有着深深的顾虑。 “没事，我陪你一起过去。咱们急诊科被闹成这样，也没办法正常开展手术工作。”
周灿自告奋勇，陪着韩副主任一起面对这些闹事的家属。 急诊科没有保安保护，那就让他临时充当一回保安好了。 他一个能打十几个，这些家属凑在一起还不够他打的。 当然，如果能够讲道理，不动手，那是最好。 两人走过去以后，殷副科长打量了两人一眼，看到周灿时，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 别以为她是高看了周灿一眼，恰恰相反，可能三年前周灿顶撞她的事情，让她现在还记着仇。 现在看到周灿，她借题发挥，操弄打击报复那一套也未可知。 行政的这帮人，治病的本事为零，收拾医生、护士的本事绝对一流。 “韩主任，家属都闹得这么厉害了，你怎么能一直缩着不出面处理呢？就算你们急诊科有理，也让人误以为理亏了！”
殷副科长论年纪，要比韩副主任小十几岁。 论地位，她也不见得就在韩副主任之上。只是行政科室管临床科室，早已成了不成文的规矩。所以，县官不如现管，她在韩副主任面前有着一定优越感。 隐性地位要比韩副主任高。 “医患纠纷一向都是由医务科、保卫科负责。我看到保卫科的保安过来了，想着他们会处理，再加上我们科室今天特别忙，活儿多，所以我想抽时间过来处理也是有心无力。倒不是殷科长说的什么理亏。”
韩副主任虽然有点老学究的迂腐劲儿，但是并不代表他的嘴笨。 医院保安不作为，这事让他很是气愤。 此刻直接甩锅到了这些保安头上。 “就是你们医生理亏，把我儿子给治死了，还我儿子命来!” 那个男孩的母亲死了儿子，披头散发，面容憔悴，眼睛哭得肿成了桃子。 她见得医院领导出来了，直接开始她的撒泼表演。 “人送过来时就已经不行了。我们医院尽了抢救义务，如果你有异议，可以去尸检，去法院起诉我们。”
韩副主任可不会惯着这种撒泼的家属。 “别动不动就要家属去起诉医院，你好歹也是急诊科的科室副主任，算个领导，怎么说话一点都不负责任呢？”
殷副科长当着这么多家属和医护的面，直接斥责韩副主任。 一点情面都不留。 这背后固然有她那一惯的颐指气使与傲慢，更是对韩副主任的不尊重。 很多领导处理问题时，都是拿自己人来树立权威与地位，以此提升份量，为的就是在与家属的交涉过程中能显示出她能够当家作主，有话语权。 韩副主任气得脸都红了。 医务科的这个殷副科长哪是过来处理问题的啊，分明就是过来拱火的。 “我觉得我们科室的韩主任说话非常负责，我们急诊科在抢救那个孩子时，已经完全尽到了抢救义务。人没能救过来，这是我们谁也不想看到的局面。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家属的悲痛和心情，我们能够理解。家属如果觉得医疗过程中有问题，可以直接找上级主管部门介入，可以去法院起诉，而不是拉着横幅，烧着纸钱在这里闹。”
周灿说话了。 他应对过的烂人多得是，再加上与各大科室的主任，甚至是医院的副院长、院长都打过交道。 另外，他本身又坐拥过亿的财富，是金娱互动的老板之一。 这些都让他面对家属、殷副科长时有着十足的底气，表现出来就是从容自信且淡定。 说出来的话，也是有理有据。 “并不是谁闹就是谁有理，法院会公允判决的。到时候如果真的认定我们医院存在过错，该怎么赔就怎么赔，该怎么罚就怎么罚。”
周灿一字一顿的补充道。 家属一时间还真被他的气势给镇慑住。 本身也说得在理，他们想反驳都找不出话来。 除非胡搅蛮缠式撒泼。 “小周，你一个小医生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当家做主？没看到这么多领导都在场吗？我这个医务科的副科长已经在亲自处理了，你是嫌事情还够乱吗？”
殷副科长也不知道是不是更年期提前到了。 跑过来平事，不帮着急诊科一起对付家属，却在这里窝里横，对着韩副主任、周灿耍她的官威。 “您在亲自处理了？恕我直言，除了看到您跑过来耍耍官威，一点都没看到处理事情该有的积极态度。还有，我们急诊科再弱，也应该得到尊重。现在外面已经有那么多患者等着救治，您却对他们不管不顾，不赶紧想办法恢复急诊科的诊疗秩序。我就想问问您，到底想干嘛？”
周灿以前还只是个规培生的时候，尚且不怕她。 现在更加不会惯着这个女人。 就她的办事水平，也不知道是怎么当上医务科副科长的。 只能说，医院很多行政人员，都是‘神’一般的存在。 上班除了磕瓜子、聊天、泡杯茶慢悠悠的喝着，剩下的就是想着怎么收拾临床科室的那帮‘兔崽子’。他们也不想想，要不是临床的医护拼命工作创收，他们哪来的工资？ 现在即便是公立医院，官方补贴也就10%左右，剩下的90%，都需要医院自负赢亏。 很多公立医院，三十个临床医护要养活五十个行政后勤人员。 可是这帮人明明靠临床医护人员养活，偏还高高在上，不把临床医护人员当人看。 这个殷副科长的丑陋嘴脸，绝对只是冰山一角。 “你，你敢教训我？”
殷副科长被周灿一通质问，脸都气绿了。 “教训领导的事情，我一个小医生绝不敢做。只是殷科长在其位不谋其政，素位尸餐，难免让人疑惑。您不为医院的利益考虑，不为那些等着诊治的患者排忧解难，却一心想着在这里耍您的官威，对得起您捧着的饭碗吗？对得起每个月拿到手的五位数高薪吗？”
周灿可不跟她客气，一顶顶罪帽子扣下去，就看这婆娘怎么摘？ 答案很快出来了。 殷副科长的身体晃了晃，捂着额头似乎有晕倒的趋势。 她被一个小医生当众骂成了狗，还没办法反驳，已经开始怀疑人生。 急诊科那些排着队等着救治的患者家属一个个为周灿叫好，纷纷指责殷副科长不顾患者的死活。 特别是有三个情况危重的患者家属，骂她骂得最凶。 他们的诉求很简单，赶紧恢复诊疗秩序，让亲人能够得到及时治疗。普通的急诊患者等一等没关系，那些病情危重的患者，真的会死人。 而且随着时间接近早八点，求诊高峰正在接近。 外面等待就诊的患者越来越多。 殷副科长、闹事的家属，已经渐渐成了求诊患者及家属们的公敌。 正当局面混乱时，警察赶到现场。 家属这时候也收敛了许多。 双方被带到医患纠纷办公室进行调解。 被人扶走时，殷副科长还不忘恶狠狠的瞪了周灿一眼。 “你个小医生，等着！”
下文就是，老娘整不死你。 周灿无所谓的耸耸肩，一点都不在乎。 倒也不是说不怕，一位医务科副科长存心给他这个小医生穿小鞋，肯定会给周灿带来很大威胁。 不过他并不担心。 首先，娄主任会想尽一切办法护住他。另外，他现在可不是什么籍籍无名的小医生，而是急诊科、儿科渐渐有了一定知名度的后备名医。 殷副科长要把他搞臭，这会触动医院的利益，医院高层不一定会答应。 除非这个婆娘的后台特别硬。 这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到了中午十二点半的样子，周灿下手术后，许医生告诉他，一会晚上下了班，让他跟着娄主任、韩副主任一起去趟院办。 看来此事还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