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南筝拉着小婉儿的手,轻轻倚在门框上。家家都有一台戏,这周家的戏码也挺精彩,今天她来看病,没想到倒成了看戏的。周军的质问让周翠枝有些莫名其妙,她不解道:“哥,你什么意思,说清楚。”
周军心里窝火,本来想骂周翠枝几句,又看到一旁沉着脸的穆岩,只能把骂咽下去。他清清嗓子,“现在马上年关了,村里还没发东西,我听说今年要按人头发,我看你是想把咱娘那份儿领你们家去吧!”
原来是这么回事。周翠枝气得发笑,把手里的一条床单团巴团巴扔到他脸上,“够了你!那点东西你自己留着吧,我不去领!”
周军脸红脖子粗,“不行,反正你不能带人走,我已经请了神医来,咱娘死也得死在我这里,我不能让你带走,让别人戳我的脊梁骨!”
“你……”话刚说到这,林南筝听到院子里有脚步声,她回头一看,嚯!院子里来了一位……粉墨登场的。来人穿着深蓝色的袍子,头上戴着一顶同色软帽,后脑勺上还做了两根帽翅儿,不伦不类,显得特别滑稽。他大概五十多岁,额角的头发花白,用帽子扣住,额头和眼角都有条条皱纹,眼睛是深褐色,有点像黄鼬,还留着一把山羊胡。他身后还背着一把木剑,肩膀上斜挎着一个布兜子,里面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的是什么。林南筝一见这造型,差点乐出声来,这家伙……是来搞笑的吗?装的这一身行套,偏偏配了一张严肃的冰山脸,这简直是山寨茅山道士和霸道总裁的结合版。太违和太诡异了。一见到他,周军立即跑过来,“刘大夫,您快给看看吧。”
刘大夫一脸高深莫测的样子,站在屋门前先左右看了看,他一眼看到林南筝,对上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只觉得这目光像是有勾刺,一下子能看穿他似的。他清清嗓子,“无关人等退下!”
周军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林南筝也愣了一下,“你是谁,干什么的?”
李艳从一旁窜过来小声在他下边嘀咕了几句,周军立即皱眉,训斥道:“我娘不需要你看,赶紧走!”
周翠枝忍无可忍,“不行,南筝是我请来的,她才是正经的大夫,你找的这个是什么人?”
“老夫……”刘大夫手摸着山羊胡儿正想开口,周翠枝打断他,“老什么夫,谁不知道你是个神棍!”
刘大夫脸色阴沉,“你这是什么话!是谁说的,让他站出来!”
周军气得跺脚,生怕刘大夫一怒之下走人,“刘大夫,别理她,她一个女人懂什么?她说了不算,周家我说了算,走,您里面请。”
“不行,等一下,”刘大夫在门前来回遛达了几圈,从布兜子里摸出一张黄色的纸来,扎在桃木剑上晃了晃,又摸出几根火柴来点着。林南筝忍着笑,看着这家伙嘴里念念有词,把纸烧成了灰。“大夫,”她笑问,“不是应该把纸符刺在剑尖,它自己就能着火吗?为什么你还得用火柴?”
刘大夫沉着脸翻了个白眼,“哼,无知女流,我跟你解释着吗!”
“就是,别理她!”
周军把人请到周老太太的炕前。刘大夫装模作样的看了几眼,又一脸高深沉默不语。李艳忍不住在一旁追问,他这才点点头,“要想治也不难,只需要我一碗符水即可,只是,还需要你们配合。”
“配合,我们配合,”周军连声道。“取一只小缸,里面放上白面和大米,埋入南墙外下,等到三日之后取出,若是东西没了,那就说明神明愿意搭救,如果东西要是还在……”李艳嘶了口气,“还得要白面和大米?”
周翠枝短促笑了一声,“你别费劲了,我们也不用你救,赶紧走吧!”
周军脖子一梗,“不行,大夫,就按你说的,救人吧。”
刘大夫摸着胡子打量他,“拿剪刀来!”
剪刀递上,他伸手剪了周老太一小撮头发,放在碗里烧成了灰,又取出几张黄纸烧成灰和在一起,“拿热水来。”
热水冲入,这碗水灰乎乎的,还有一股怪味儿。“水喝下,病人就能康复。”
林南筝脸上的笑意皆无,眼底慢慢结了一层冰霜,单纯骗骗人混口吃的都够可恨的,现在还敢用这种东西让人喝?周老太太现在的情况再喝下一碗这玩意儿,不吐掉半条命那才算怪!周翠枝也急了,上前怒道:“这是什么鬼东西?是人喝的吗!不行,我不答应!”
周军瞪着她,“这由不得你作主,嫁出去的闺女有什么资格说话?不乐意你就滚回穆家去!”
周翠枝气得要哭了,穆岩上前一步,一把把周军扒拉开,伸手抓住刘大夫的手腕,浑身的气息让刘大夫心肝俱震。“大夫?我看你是搞封建迷信的吧?你们村的保安队长叫什么?我得好好跟他说道说道!”
他的手劲儿大,说的话也吓人,刘大夫的脸色立即有些泛白,他强忍住疼,看着周军,“你让他撒开,这算什么?你们请我来的!我不治了,我走!”
周军怕穆岩,也怕得罪刘大夫引天灾人祸,张张嘴还是不敢命令穆岩,只好对周翠枝道:“你说话呀!非得把事闹大是不是!”
周翠枝咬着牙不吭声,别过脸不理他。他气得干瞪眼没办法。林南筝轻叹了口气,迈步走过来,对穆岩道:“穆队长,先放开他,我有话问他。”
穆岩闻言松开了手,刘大夫这才松了口气。林南筝端起那碗水,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往刘大夫面前一递,“喝了它。”
刘大夫一怔,“什么?”
“我说,喝了它,”林南筝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听不懂吗?”
刘大夫胡子气得都撅起来,“岂有此理!”
“你还会说岂有此理?”
林南筝哧笑,后退一步上下打量着他,“这袍子谁给你做的?不伦不类,帽子也丑,你这身装扮,比起范大师来可差远了。”
一听到她提起范大师,刘大夫的眼睛一亮,挺了挺腰背,“那是自然,他是我的师兄,我肯定是比不上他,不过,这点小病也是手到擒来的。”
林南筝极慢的笑了笑,“是吗?那你没听说过,范大师在双柳村的事吗?”
刘大夫脑子里飞快搜索,还没想出林南筝是什么意思来,就见林南筝把那碗水递给穆岩,声音清冷似冰珠飞溅,“灌!”
刘大夫刚刚还在高速运转的弦突然“嘣”一声断了,反应过来刚要张嘴喊,就感觉下巴像被一把铁钳子捏住,丝毫不能动弹,那碗灰乎乎符水全都倒进了他的嘴里。他心里大惊,但更震惊的还在后面,林南筝在他耳边低声道:“知道范大师现在在哪儿吗?他没有告诉过你,他曾经遇到过一个现世神明,被神明带走了?”
刘大夫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双眼睛,明明带着笑,波光潋滟,却又闪着危险的光。他心头剧烈跳动,连喝下符水的恶心感都忘记了。就在他迟愣的功夫,林南筝一声厉喝,“说!这符水究竟能不能治病!”
刘大夫双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一边恶心的想吐,一边吓得下意识回答道:“不——不能,我就是想……骗点东西。”
林南筝没有笑意的笑了笑,对穆岩道:“穆队长,可以交给这村的保安队了。”
周军张口结舌,完全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呆愣着看着地上的刘大夫,不知道说什么好。周翠枝又惊讶又感激,没想到林南筝这么一个小姑娘还有这份定力和威严,刚才她都吓了一跳呢。穆岩出去找人,刚一出院门口看到跑开的赵淑芬,想必刚才也是在院里偷听来着。一场闹剧以刘大夫被带走落了幕,周军没脸也不敢再说别的,只能让周翠枝把老娘带走。林南筝在这边打假斗山寨欢乐多,她亲手埋下的另一颗雷现在正炸得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