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热水下肚，热腾腾的感觉在身体中更加快速地游走，带来了成倍的疲倦。站起身，我甚至不自觉向后踉跄了两步，一时间天旋地转，站都站不住。江野眼疾手快地扶住我，“小心点啊！”
“……还好，你让我缓缓，”努力地甩了甩头，我对他说，“我先去房间里躺躺，你记得晚饭前喊我起来。”
说好的，我要给封寒北准备晚饭，让他一下班就能尝到热腾腾的饭菜。“好，我晓得了，你就放心地睡去吧。”
得到了应许，我头重脚轻地走进了房间里，找准了陈梦灵的床褥，几乎和雏燕回巢一样，迫不及待地钻了进去。等我睡到深处，感觉到身上一阵冷一阵热，才明白自己怕是真的病了。闭着眼睛，我的嗓子里就跟被浓烟熏过一样，又干又涩，发不出一点声音。一面想要醒来，一面又想要继续沉睡，正当我在迷蒙间徘徊不定的时候，突然感觉有人推了我一把。顺力抖了抖眼睛，我定睛一看，竟然是陈梦灵坐在我的床边。她掀开了我的被子，直接拽住手拉了起来，“荼荼，起来了，都几点了你还在睡觉？”
看着眼前神情清朗、说话利落的陈梦灵，我心里知道有什么不对劲，可是话到嘴边，却还是变成了呐呐顺从。“啊……好，我这就起来。”
踩着拖鞋，我跟在姐姐的身后，当她顺手推开一扇门的时候，眼前出现的一幕却让我惊呆了。陌生又熟悉的餐厅里，陈国宁坐在桌边，殷勤地摆着碗筷，一抬头看我，随即露出和蔼的笑容。“小荼，快来吃饭了。”
沙发上，叶姿兰正慵懒地蜷缩在那里，打开的电视上花花绿绿一片，播放着她听也听不懂的英文纪录片。而她则是夹着电话，一边同人煲电话粥，一边专心致志地刷着指甲油，偶尔抽空，抬眼朝我投来一瞥。怔愣愣地站在原地，我仿佛突然闯入了幻境中的樵夫，生怕随便一动，就戳破了这梦寐以求的一幕。活生生的父亲，神智健全的姐姐，还有不曾离弃的母亲……加上尚不知举步维艰的我。十八年前，我的每一天都是如此过去，简简单单，却足够遮风避雨。眼底渐渐濡湿，我看着陈国宁笑吟吟的样子，正预备回应他一句，却感觉整个人蓦然一空。心中一惊，眼前的梦境也随之凋零轰塌，无数迭起的碎片席卷而过，将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全都包裹进去，吸入了刺眼的漩涡中……紧紧攥着床单，我惊叫了一声，“不要！”
双眼陡然睁开，我骤然震动了一下，整个人陷入了大梦方醒的虚无中。见到我睁开眼睛之后，床边的两人同时松了一口气，几乎卸下了几千斤的重负。封寒北一把攥住我的手，将手背送到自己脸颊边，颤抖的薄唇一张口，便控制不住地厮磨了起来。而一旁的江野眼中陡然一黯，默默地捏紧了自己伸出的手，退后一步，将独处的空间交给了我们两人。我脑子里还充斥着迟钝，只听见面前俊美的男人，嗓音里多了一丝藏不住的颤抖。“陈荼，看着我，你喊我一声好么……”足足几秒钟后，我才抬起手，轻轻碰了碰封寒北的脸颊。“怎么了么，我只是睡了一觉而已啊……”我哑着嗓子回应。封寒北没有说话，只是用更加大力的手劲儿，攥紧了我的手，仿佛下一秒就要变成阳光下的泡沫，炸裂成空。他不会说——当看着女人昏迷不醒，口中不停呼唤着陈国宁、陈梦灵的名字……那瞬间，他好像是灵魂从天灵盖中抽出来，被大刀阔斧的撕裂成几段，痛到无声崩溃。烙印着罪孽和欺诈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时刻悬在他的头顶；而他封寒北——几乎随时都要被一剑穿心。他不会说——那一秒钟里，他几乎极尽一切可能的去乞求，去祷告……别对他这么残忍，别这么快就夺走他的美梦。他有罪，他罪大恶极——但是他不愿意放弃她！感觉到男人埋在我的掌心，久久不曾抬起头来，我有些哑然失笑。轻轻抚了抚他的发旋，我同他安慰，“封寒北……我不过是做了个梦么。你别担心，我这不是醒了吗。”
良久之后，闷闷的声音仿佛自心底传来。他说，“我……只是在庆幸，庆幸你醒了。”
没等我琢磨透话中深意，封寒北已经抬起了头，脸上的表情变回了平静如常的神色。脉脉对望了一会儿，封寒北正准备说点什么，就被一声非常重的咳嗽声打断——如此不识眼色，当然只有旁边的江野才做得出来。他被当做透明人无视了很久，脸色臭得不得了，朝我戳了戳食指尖，“你躺着——”随后一个转身，江野神情冷厉地盯着我身边的封总，“你，跟我出来！”
封寒北看着他，轻轻飘飘一眼，便挪开了视线，摆明了没兴趣搭理对方。我哪会不知道封先生的想法，之前某一次在机场里，他就冷着脸说过——“你那个弟弟，看你的眼神可不是弟弟该有的眼神！”
估计男人和男人之间有种莫名的雷达，他们总能很快抓住其中敏感的部分。当时的我还觉得很天方夜谭，现在想想看，反倒是一一应验了。接受到封寒北的冷淡视线，江大和尚一下子就爆炸了，硬是攥住他的衣领，就要往门外拖。“松开！”
封寒北呵斥他。“如果你不怕没脸没皮，那我就在这儿说！”
兴许是江野的眼神太过尖锐，封寒北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扯开了他的禁锢。“松开……出去说。”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出了卧室，随后门在我的眼前关上。没等我心中忐忑多久，门板外响起了轰然一声撞击，力道大得我都一怔。“封寒北，你个畜生！你他妈吃干抹净就走人……懂不懂什么叫事后清理，带个套会勒死你吗！”
砰，砰砰。又是一阵厮打斗殴的闷声，拳拳到肉，闷重程度听得人牙都发酸。一秒钟后，我的耳根腾地烧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