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国家京剧院三团的排练场地内,此刻热闹无比。 大大小小的演员和工作人员基本上围在了这个观众席并不多的内部戏台周边,他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小声讨论着。 “叶思棠是团长的徒弟,团长是不是准备让她考到咱们院里来。”
一个年轻女孩子的声音响起。 “不会吧,要是她考进来,咱们这些人还有奔头吗?”
另一个女孩子一听这话,立马低声哀怨道。 “拜了个好师傅就是好啊,团长就俩徒弟,之前那个徒弟都没干这一行了,现在就剩叶思棠这一个独苗,可不得好好捧一捧,蓝派传人呀,这名头真响亮,以后确实没咱们活路了。”
这个时候,一个年轻男人说话了。 “你们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她真要进了咱们团那才是好事,人家需要团长捧吗,她还不够火啊,团长拿什么捧她。”
这个时候,旁边一个一直没说话的女生,看着几个同伴这副作态,实在是忍不住低声骂道。 “怎么是好事?她进来了,咱们往上爬的路子又被堵上了一道门,我们可竞争不过她。”
一个女生不解道。 “就是。”
“你们是不是傻,她来不来,咱们都难竞争,蒋副团长的女儿还在团里呢,你争不过叶思棠你就能争的过她? 人家叶思棠在外面赚大钱,手头上还有个星堂社,想让她去参加的综艺更是多到排队,她犯得着和咱们争么? 咱们好歹也算是团长的人,她要是考进来了,凭她的性格,咱们这些自家人她能不照顾照顾? 她参加过那么多综艺,还有个卖票卖疯了的星堂社,最重要的还有她背后的徐清下面还有那么多公司,随便漏一两个渠道给咱们,咱们就已经赚翻了,不说大红大紫,至少能跟着人家混点名气。 万一运气好真的火了,那就真的是一次性上天。 这个时代,有名气比什么都重要,咱们只要能在外面混出点名堂了,回到团里那些个前辈再也不能把咱们捏圆捏扁了。 这点道理你们都想不明白?”
刚刚那个骂人的女孩子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解释道,一边解释一边在心里想,自己怎么和这几个货是好朋友呢? “夏夏,你好聪明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女孩这么一说,旁边的几人这才反应过来,随后一个女孩子忍不住赞叹了一句。 “我聪明,我聪明个屁,咱们团里聪明人多着呢,你看看那边那一堆,我能想到的,他们一定也想到了。”
夏夏有些无语的用眼神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另一堆年轻人。 她敢打包票,那些人和自己的想法一模一样。 “你说她会表演成什么样啊?”
女孩子又问道。 “那谁知道,反正她拜师才两年,以前学没学过就不清楚了,反正甭管演的怎么样,待会一定要叫好,给人留个好印象。”
“其实还挺喜欢她的,可千万别砸了场子。”
“刚刚在化妆间她们不是说这次要排戏吗,到时候你们报不报名,我反正准备报名,不管她表演的行不行,至少她表演京剧要比其他人表演来的更有关注度,刚好咱们也上去露个脸。”
夏夏继续说道。 “诶,你不是唱老生的么,她如果要排《红鬃烈马》,你申请去演薛平贵,这样说不定就能一炮而红。”
旁边的另一个女生听到夏夏这么一说,立马对着几人中唯一的男孩子说道。 “轮得到我么?”
男孩子听到这话心动了,但是他眼睛却不自觉的盯到了不远处的另一堆年轻人那里,那边有个比自己厉害的师哥。 “其实咱们可以想办法去和徐清套套近乎,和他套近乎的用处更大,丸子团可是他一手捧起来的,万一咱们哪个被看上了,顺手也把咱们给捧了呢。”
刚刚说话的那个女孩子又补充道。 “别聊了别聊了,蒋副团长她们来了。”
夏夏突然眉头一皱,低声提醒道。 这话一出,刚刚还聊的火热的几人,立马闭上了嘴。 要说团里他们这些年轻演员最怕的领导可不是夏枝眉这个团长,而是蒋凤芹这个副团长,蒋凤芹在团里一向以难说话著称的。 大部分年轻演员看到她跟在学校里看到了教导主任一样,简直鬼见愁。 作为团领导,蒋凤芹也会偶尔给学员们上上课。 其中夏枝眉是上的最多的,蒋凤芹很少,虽然课上的少,但人家架子大啊,张口传统,闭口规矩的,反正就是东西没教多少,光听她吹牛摆谱了。 当然,这不是因为她不会教,是故意这么干的。 照她的想法,想让自己上课,除非等自己退休了把自己高薪返聘回来,不然现在哪能教真东西给她们。 不过也不是她一个人这么想,更不仅是京剧院,很多艺术团体都已经形成这种惯例了,自己在岗的时候,肯定是要打压后辈稳固自己地位的。 后辈想出头,等自己退休了再说吧。 事实上,一些艺术团体的老师,就是返聘回来的人在充当,返聘的薪水不属于劳动工资,而是市场行为的劳务报酬,劳务报酬和劳动报酬是不同的。 也就是说,返聘的工资是不受劳动法工资标准管辖的。 这种情况下,能要到多少,就看你和原单位能协商到多少了。 什么叫吃一辈子的铁饭碗。 这就是。 退休金加上返聘的劳务报酬,比一般年轻人赚的多多了。 蒋凤芹是个既得利益者,作为既得利益者,是最不能容忍任何影响自己利益的潜在竞争者的。 京剧院和其他类似的艺术团体都一样,都会定期通过考试的方式面向社会招收新人,叶思棠完全是可以考进京剧院的。 不仅叶思棠可以,其他人也可以去考,比方说齐溪,程莉不是一次两次的想让徐清安排齐溪参与国家歌舞团考试了。 胡馨也可以考话剧院等团体。 杨图图等人,也可以考歌舞团,毕竟歌舞团不仅仅是舞蹈,还有歌。 考进去之后,其实对她们来讲也没多大影响,除了完成团体内必要的演出,其他时候基本上就是自由活动。 事实上,团内规定的演出其实都可以不用参与,除非你是某些特殊单位的文工团,其他团体并没有想象中的严格。 只要你有看上去比较正当的“理由”,而且领导对你的“理由”表示理解的话,那你就可以摸鱼摸到退休。 所以,对于这种已经成名的艺人来讲,考单位坏处基本没有,但好处却很大。 不过徐清目前没有让她们考的意思。 人不能贪心到什么都想要,外面吃饱了,还要去吃皇粮来个双保险,而且,徐清不确定,如果她们考了单位之后,会不会影响自己给她们加的Buff,不过应该不会影响,进了单位她们依然是可以和自己签演艺经纪约的。 说起来,她们这些丫头对于考单位也没多大兴趣。 可蒋凤芹是不知道叶思棠对于进入京剧院没有兴趣。 在她看来,这就是夏枝眉准备把自己徒弟拉进京剧院的意思,刚刚看到那些个年轻演员对于叶思棠的追捧,这让她更加难受,也想的更多。 原本只是单纯的想借叶思棠讥讽一下夏枝眉,从而影响一下她作为团长的威信。 毕竟在她眼里,叶思棠的水平是绝对不够的。 现在看来,叶思棠的水平到底怎么样已经无所谓了,那群年轻演员看到叶思棠都跟看到什么“发财之道”一样,拼命的想贴上去。 一个夏枝眉自己就已经很难对付了。 再来个牛逼轰轰的徒弟那还得了? 要是那个牛逼轰轰的徒弟再联合联合团里年轻人,带去他们去赚钱赚名声。 这以后京剧院自己说话还管用吗? 谁会搭理自己啊? 那自己的人以后还能上升吗?自己的人不上升自己退休之后怎么办?还能成功被返聘吗? 最重要的是自己那个被安排进团里女儿怎么办? 一时间,蒋凤芹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因为随着她想的越来越多,她发现事情远比自己想的要糟糕。 蒋凤芹在想什么其他人不清楚,反正大家能看到的只有她眉头紧锁的坐在第一排的观众席盯着空无一人的台上。 夏枝眉就坐在她旁边的中心位置,时不时的用余光打量着旁边脸色难看的蒋凤芹。 没错,蒋凤芹发现的事情她自然也发现了。 自家徒弟在团里年轻演员心里的分量很重啊,这倒是个意外之喜,年轻人就没有不想上升的。 既然在团内上升不了了,他们自然会想办法把目光放到外面去,她可是知道团里不少年轻人偷偷的开了抖手的账号,就是不太懂运营,粉丝量一直起不来。 而自家徒弟的出现给了团里这些年轻人一个希望。 年轻人才是未来啊。 如果自家徒弟能把这些年轻人把在手里的话。 啧啧,说不定还真能把京剧重新带起来。 到时候,自己这个老家伙也算是功成升退了,团里的人再尸位素餐,也抵挡不住岁月的侵蚀,她们终究是要退下去的。 未来是思棠的,更是自己身后那群年轻的小伙子小丫头们的。 想到这里,夏枝眉陷入了美好的幻想。 她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把京剧重新带入大众的目光。 这不仅是自己的愿望,更是自己师父的遗愿。 蓝派在师爷那代开创,到师父这代发扬光大,师爷和师父两人都是真正意义上的大师,受到无数人的追捧。 可惜,到了自己手里,却没落了,自己作为师父最看重的关门弟子连个正经传人都找不到。 原以为蓝派的衣钵只能依靠其他师兄师姐的弟子去传。 没想到,在自己这个年纪,老天给自己送了一个相当强悍的徒弟,这个徒弟比自己强悍太多了。 想着想着,刚刚陷入美好幻想的夏枝眉,眼睛慢慢的变红,视线也慢慢模糊起来。 在她模糊的视线中,台上临时充当报幕主持人的年轻小伙报幕完毕。 扮演薛平贵的方世海出场。 过了几分钟,扮演王宝钏的叶思棠随机出场。 夏枝眉连忙擦了擦眼眶中的雾气,换上一副淡淡笑容看着台上的徒弟表演。 “邻居大嫂对我言,武家坡来了我王氏宝钏,站立在坡前用目看,那一旁站定了一位军官,假意儿在此把菜剜,他那里问一声奴回答一言。”
扮上行头的叶思棠,伴随着场面的【西皮导板】声出现在了台上。 “好!!”
念白一出,台下立马就传来了一堆年轻人的叫好声。 这声音一出,让坐在前面看戏的夏枝眉瞬间绷不住了。 她那个挂着淡淡笑意的嘴角,情不自禁的咧得大了起来,后面这群年轻人还真给面子,出场就叫好。 同样在笑的还有徐清,他也坐在第一排,不过位置是在最边上,叶思棠刚出场的时候,徐清还没来得及欣赏装扮齐全的叶思棠表现的能好多少呢。 后面突然来了这么一声把他吓了一跳,不过吓完之后,他便回头看着这群年轻人笑了起来,心道,这些人有意思,挺有意思的,这样最好。 演出慢慢推进。 叫好的声音也越来越少,到后面已经完全消失。 这不是因为叶思棠表演的不好,恰恰相反,因为表演的太好了,看戏的人都慢慢变的严肃起来。 徐清在心里计算了一下。 后面的这群人,一共叫了五次好。 刚开始出场的那次,是纯粹的给面子。 后面的四次好,一次比一次真诚,别问徐清是真么听出来的,凑热闹的“好”和真诚的叫好其实是能听出差异来的。 再到后面,台下便再也没有叫好声了。 大家的表情越来越正经,只剩下台上的场面声和两位演员的表演声。 “提起了别人我不晓,那苏龙魏虎是内亲。你我同把相府进,三人对面你就说分明。”
“他三人与我有仇恨,咬定牙关他就不认承。”
“我父在朝为官宦,府下金银堆如山,本利算来有多少?命人送到那西凉川。”
“西凉川四十单八站,为军的要人我就不要钱。”
台上的表演差不多进入了尾声。 徐清满脸笑容的看着叶思棠,如果说在夏枝眉家里算是小试牛刀,此刻在这个台上,叶思棠属于火力全开。 从她的身上,徐清甚至能看到类似地球上梅葆玖先生的风华,那是个真大师啊。 徐清都能看到梅葆玖先生的影子。 夏枝眉看到的就更多了。 她之前就觉得自己的徒弟比自己要强一些,现在看来,确实要强一些。 她分明从叶思棠身上看到了以前独属于她师父的那种状态,这种状态她还未曾拥有过。 一瞬间,看戏之前已经泪目过一次的她,再次泪目了。 雾气模糊了视线,在模糊的视线中,她仿佛真的看到了年轻时期的师傅蓝二爷云舒先生。 正所谓有人欢喜有人忧。 徐清笑,夏枝眉感动。 蒋凤芹和她那帮子人则是越看越坐不住。 蒋凤芹的眉头紧锁,旁边的邓应刚则是长大了嘴巴,一脸的不可置信。 至于其他几个和蒋凤芹同一边的人,也是各有各的表情。 在叶思棠表演的过程中,他们已经对视了无数次了。 每一次的眼神仿佛都在说:“这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