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喜堂顿时鸦雀无声。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满月楼主万千言。自称是这对姐妹花养父的那一位。此刻紧紧拽住柳暗的手腕,怒的跟别人挖了他十八代祖宗坟似得,“小柳儿咱不嫁了,你本就柔跟水似得,同他那般温吞的书生怎么过?跟我回去,以后时日还长,有的是好男儿让你挑!”
柳暗一脸懵。就是手腕被拽的生疼,想挣开却被他拽的更紧,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陈云诺悠悠然起身道:“我还以为你来抢婚呢!”
她说着,一副失望的模样“没别的话说,就赶紧放开,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大家伙还等着新人行礼。”
看客们也是废了老大的劲儿才反应过来。一开始还不敢明目张胆的看,只敢偷偷打量着向来以高不可攀著称的满月楼主,一个连着一个扔惊雷。“我为何要放?”
万千言横眉看向路转。看着颇有火冒三丈的架势,“这婚事儿吹了,其他的都不必多说。”
眼前的姑娘是如珠如宝养了十多年。同那些个以色侍人、博宠求欢的美人都不同。柳暗同他相隔九岁。这个年龄差真可愁人。近了怕她对自己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来。远了,又恐山高水长,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就被别人欺负了去。万公子抱着这样怅然又复杂的心思,惆怅了好几年。原本觉得她寻得如意郎君,他也就能放心了。但事实上……万公子更不安生了。众人一脸愕然。路转轻咳一声,刚要开口,花明一个眼色递来就懂了。堂前一时无声。柳暗努力收回自己的手腕,轻轻说道:“公子……要成婚的不是我。”
“什、什么?”
万公子愣了愣,惊得有点厉害,“那你穿成这样作甚?”
他是见过她穿嫁人的。说是美人如画也不为过。今日却又跟那时不同,一举一动都让他心口发疼。要不是强忍着,他都让陈云诺给看看。是不是得什么绝症了!柳暗望着他的眼睛,反问道:“我妹妹成亲,我不穿红难道还穿白么?”
养了这么多年的姑娘头一次呛他。还是这么众目睽睽之下。万千言挺尴尬,不由得说道:“那你跟他喝什么酒?”
柳暗摩挲着沾了酒香的手指,慢悠悠的说:“我只是……递给他而已啊。”
座上的陈云诺早已经压不住笑,“我说万公子,你倒是同我解释解释为什么这婚事要吹了?”
今日这笑话闹的颇大。满月楼在江安可谓是一家独大,平素这些个人只敢瞻仰万楼主一二。却是怎么没有想到,这流水席蹭喜气,竟然还能看到这么一场好戏。片刻之后。万千言反应过来,一手将柳暗揽着,又气又恼的蹬了陈云诺一眼,“你诳我?”
流云居上下从一开始,就只说是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姑娘要嫁人。却一直没有说明到底是哪一个。他也不知怎么的,就是开不了口问个清楚。直到今日,姐妹两都是一袭红衣,往堂前一站,只怕寻常人都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新人。更何况……柳暗还柔情依依的,给人端酒。若不是陈云诺故意设局诳他,哪来这么多的巧合?偏生她一脸正直,“这话从何说起?”
万千言跟她真是说不准,转而看向了顾诀,“你早知道?”
顾公子面不改色,徐徐问道:“两个都是你养得,为何一个嫁得一个就嫁不得?”
这话问的!果真和陈云诺是一家人。万千言桃花眼都飞了飞,此刻却应不出什么话来。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们行、你们真行!”
她还挺客气,拱拱手,“过奖过奖。”
顾诀缓缓起身,站在她身侧。两人一副玉人成双,笑容也如出一辙的意味深长。柳暗看着他,柔和的眉眼也带了笑,问他:“公子不想我嫁与他人?”
万千言看着眼前人。忽然不知道说点什么好。太突然了。他今日没喝多,也不是发酒疯。周遭议论声渐渐嘈杂,原本低笑不断的放大。他平生少有这样不知所措的时候。不过这时候,他想的竟然不是怎么更快更狠的掐死陈云诺。只是不断的琢磨着柳暗的这个问题。他当然不想。但为什么不想……这就说来话长了。柳暗眸中的笑意淡去,一点点扳开他的手,“公子既然是弄错了,就请放开吧。”
目光也不再落在他身上。万千言桃花眼暗了暗。堂中央的陈云诺看的真切,一点面子也不给的开口道:“吉时都快过了,你若是没什么好说的,就赶紧的腾地给新人。”
顾公子在这种时候,满心满眼都是夫人有理、夫人什么都对。连个眼角余光都没分给他。想来万千言自从遇见陈云诺开始。所有的面子里子就都丢了个干净。年少时春风得意,被她扔进江水里淹了个半死,从此再不靠近江边河岸。如今他倒是不得瑟了,冷不丁还被她这样算计了一回。万千言什么都不说了,揽着柳暗就飞身而去。转眼就不见了人影。堂前众人观望了片刻,还有点缓不过神来。陈云诺示意侍女重新上酒,“继续吧。”
主人家一副淡定的不得了的样子。喜乐再起,就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只余下众宾客四下说笑着,族拥一对新人。路转同花明相视而笑,眼中满是化不开的浓情蜜意。春日里,真是好时节。陈云诺俯身到顾诀耳边,“你说,这次让他干点什么好?”
他微挑眉,看着近在咫尺的绝色容颜。未语先笑。鞭炮声淹没一切言语,路转花明在二人身前拜倒。忙活了一整个上午,新娘子才算是出了门,迎亲队伍浩浩荡荡的往路转的祖宅去。将进门时,有侍女凑到陈云诺耳边道:“夫人,您看那边,那个人好奇怪啊。”
她让顾诀先去去主场,自己朝着侍女指的方向望去。满街皆是喜气洋洋的看客,数十步外,有一人风尘仆仆的站着,与众人显得格格不入。陈云诺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便宜堂兄。走过去打了个招呼。陌傥升猛然反应过来,“念……”话到一半,又改口道:“顾夫人。”
“不必见外。”
她其实并不讨厌这个便宜堂兄。人各有所求,为名为权又或者为人为己,其实都没什么分别。更何况最后他也算帮了他们一把。江安离都城并不算近,陌傥升如今也是有官职在身,来这么一趟必然也不容易。只是人来了,又只是这样远远的看着。难免让人有几分不忍。陌傥升从怀里取出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递过来,“这是我给她的新婚贺礼,劳烦转交。”
微顿了一下,苦笑道:“别说是我送的,只怕她还还没打开,就先扔出来了。”
陈云诺不接,“要送,你就自己进去送。”
陌傥升有些黯然,紧紧握住盒子不说话。她见他如此,也不多说什么。只笑问道:“可要进去喝杯喜酒?”
“不了。”
陌傥升沉默了许久,同从前倒是不大像了,“只怕她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我了,这大喜的日子,我不想给她添堵。”
她不可否认,“你当初那事是做的不太地道。”
陌傥升没想到她这么直接,尴尬过后,不由得笑了笑,“强求不来的事我也强求过了,只愿日后她……能同她喜欢的人白头偕老吧。”
白首偕老这个词。陈云诺今天听了许多遍,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但如此伤情的,还是头一份。“你也不必想多。”
陈云诺想随口安抚几句,但是她一直没有什么安抚人的经验。陌傥升抢在她强行安抚之前,打断了她,“都城还有事,我先回去了。”
她点点头。“阿姐,她们在到处寻你呢。”
山遥在不远处唤她。这厮倒是白了不少,锦衣玉冠颇有几分公子模样。等她走近了,问了一句“他来做什么?都站了好半天了,到现在动都不动一下。”
陈云诺乍一看还觉得有些晃眼,直接略过了这个话题。拍了拍少年的肩膀道:“来喝喜酒啊。”
“阿姐,你这是什么眼神,我随了份子的。”
山遥被她看的发毛,拂了拂一尘不染的衣袖,轻声说:“我又不是来白蹭饭的。”
看着挺委屈。陈云诺忍不住笑道:“蹭饭倒是无所谓,就是想让你多带个人来。”
话声一落。山遥脸色顿时变得怪异,跟被踩着了尾巴的猫似得,看着她,“前厅人多,我还是去帮忙好了。”
陈云诺也不拦他,只叫住了同山遥一道来的小厮,随口问了句,“无忧呢?”
几步开外的山遥脚步一顿。小厮应道:“前几日同公子吵了一架,两人都臭着脸不说话,后来无忧姑娘说是要如意郎君去,就走了。”
“原来如此。”
陈云诺了然,随即补了一句,“那她若是没遇着中意的便让她来流云居,我也不止一个弟弟。”
小厮迟疑的应了一声“是。”
她含笑看着大步离去的山遥,摇摇头,“忒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