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我不需要和你说得这么明白，但看在你很聪明，而我和你也算有一段缘分，不妨告诉你，这段录像是车祸现场附近一家录像厅的老板用DV拍下来的。”
男人压低嗓音。路遥心知在那个年代，私人监控是很贵重的设施，一般的小商店根本不可能在店外装监控，所以这个男人说的话有一定的可信度。“后来呢？你又是怎么卷进来的？”
路遥追问。“如果你想知道细节，我们不妨见一面。”
电话里的男人改变了策略。“可以。”
路遥当即应允下来。男人直接约在今晚，地点是闹市区的一家大排档。虽然嘈乱了些，但这种地方更安全，让路遥觉得踏实。挂断电话，路遥从山上往停车场走，秋阳高照，她却觉得寒意重重。多可笑？时隔多年后，她竟然发现撞死母亲的人是自己的婆婆？她不知道是该因为真相大白而笑，还是因为这样荒唐的戏码而哭？也不知怎么挪到了停车场，江一帆靠在车门，深沉安静的眸光穿过日光落在路遥脸上。可路遥熟视无睹地从他车旁经过，连顿都没顿一下。“遥遥？”
江一帆唤了一声，路遥被吓了一跳，又跟快假装镇定。“走神了，没看见你。”
路遥解释。江一帆感觉她奇怪，目光中带了一丝压力看着她。路遥本来就最怕他这种能洞穿人心底的眼神，赶紧把视线移向车子的轮毂，背过手，食指下意识地抠着手心。江一帆一见到她这幅怂样，微不可见地挑了下唇角，没再难为她。“上车。”
他道。路遥听话地坐到后排，看到路童已经靠着车门睡着了。他蜷起腿，缩在座位和车门之间的夹角，双手合十垫在腮下，长长的睫毛盖住下眼睑，随着呼吸一颤一颤，惹人怜爱，又让人心疼。路遥舒了一口长长的气，视线穿过车窗，望着飞快倒退的风景发呆。当年的小县城，有车的人不多，可谓非富即贵。母亲的死掀起了小小的轰动，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但也就是哀叹她的不幸，用她的事例来警告在马路上乱跑的孩子们，或者猜测司机赔偿了多少钱，渐渐地也就被人淡忘了。可在路遥和路童面前一直很坚强的外婆却偷偷以泪洗面，在母亲的头七之日，已经瘦得几乎皮包骨头。路遥问过舅舅那个“杀人犯”是否会杀人偿命？舅舅说要根据法律来判，他们说了不算。“舅舅，你请了律师吗？听说好的律师就可以加重量刑。”
路遥想起港剧里的情节，问舅舅。舅舅摸摸她的头，“遥遥，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这个世界不是你想当然的样子。”
母亲头七那天，她半夜听到哭声悄悄从屋里出来，就看到舅舅跪在那里，一直在磕头。他含糊不清地说着“姐，我对不起你”“我一定把遥遥和童童照顾好”“你就安心地去吧”“死对你来说才是解脱”诸如此类的话……路遥躲在门后，想到自己和路童成了没有妈的孩子，想到母亲生前总给她唱的那首《世上只有妈妈好》，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滚滚落下。她一直以为舅舅说的那些话，是出自弟弟对姐姐的爱。可现在她忽然产生了一个邪恶的想法，舅舅当时一直在说的“对不起”是什么意思？是因为他请不起好律师为母亲打官司，还是因为肇事司机被判的刑罚太轻？又或者……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什么？而且，母亲去世后，舅舅的修车店由一个小门头渐渐扩大起规模……当年的自己什么都不懂，可现在回想起来，路遥却觉得头皮发麻。舅舅店里后来进了几样设备，都是价格不菲的修车和改装工具。路遥闭着眼睛，无所谓清醒还是睡着，脑子里一直在过滤着和母亲有关的诸多信息。忽然一个意外的声音窜了进来，惊得路遥一个激灵。“难道你要像害死路遥的母亲一样害死她和我的孩子吗？！”
贺行之暴怒的语气那么真实，让路遥猛然间睁开眼睛。车厢里缓缓播放着《seeyouagain》，江一帆车子开得很稳，几乎没有颠簸，一路匀速行驶。柔和的音乐让路遥的心情渐渐平缓，她揉了揉太阳穴，觉得这样想下去很危险。可是贺行之那句话如魔音绕梁，困在她耳边久久不散。她仔细回忆这句话是何时听到的？可印象中贺行之并没有当着她的面提及过。“童童的病情有好转吗？”
江一帆从后视镜里看到路遥醒了，主动和她聊天。她神情恍惚的样子，他可是一直看在心里。路遥赶紧打起精神，理了下耳边的乱发，“时好时坏。”
“什么时间陪他去熟悉环境？”
江一帆单手扶着方向盘，开起车来如鱼得水，丝毫看不出腿有问题，甚至比许多正常人开得都要平顺安稳。路遥有些担忧地看了眼路童，“本来想尽快的，现在看来，还是缓缓吧。”
江一帆点点头，“是，若是他在飞机上发病，也会很危险。”
“嗯。”
路遥越想越头疼，费了那么大力气，现在却要半途而废，她总觉得不甘心。但现在的她已经无暇思考路童出国的事，反而母亲的死因成了最重要的。此时，江一帆的手机响了。他瞄了眼来电显示，哼笑一声道：“是你姐姐。”
路遥想到昨晚路家发生的那一幕，便说：“她可能是来给你道歉的。”
江一帆的手机连着车载蓝牙，他触动方向盘上的接听按钮，通话就能通过车载音响进行。“喂。”
江一帆声音低沉。电话那边的路冰倩深吸一口气，带着愧疚的口吻开了口：“一帆，真抱歉，我昨晚不该那样的。是我太小题大做，没有考虑你的感受，你，你能原谅我吗？”
江一帆没有立即回答，和路冰倩玩起了心理战。路冰倩等不到他的回复，加急了语气，“一帆，不如我们见个面，我当面向你道歉，可以吗？”
江一帆微微一笑，“路大小姐言重了，听到你要给我道歉，我还真是受宠若惊了。”
“一帆，你不要这么说好吗？今晚我订了餐厅，为了表示歉意，我请你吃饭，你一定要来呀！”
路冰倩矫揉造作的声音听得路遥反胃。江一帆勉为其难道：“好吧，希望路大小姐到时候能给我留几分薄面，别嫌弃我就好。”
“一帆，对不起，这样的话你不要再说了。”
路冰倩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出这番话，若不是白璐在旁边按住她，她怕是早就演不下去了。路遥关起耳朵，自动屏蔽他们的谈话。也就是一转眼的功夫，她突然就想起了贺行之说的那句话是在哪里听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