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很快。很快就到了出行的日子。义净抵达广州海港,看到这里遍布各种各样的船只。经人介绍,才知道,在这些船里,有的来自波斯,有的来自婆罗门,有的来自昆仑。这些船往往深六七丈,上面满载着个中国香料、药材和珍宝。对于这些,义净一点都不奇怪。最近一段时间一直在广州,常常看到各种不同着装的人,义净稍微打听了一下,他们有的来自大石国,有的来自骨唐国,有的被称为白蛮,有的被称为赤蛮,他们在广州一带生活,属于司空见惯,有的甚至在广州一带娶妻生子。冯孝诠带着一些人,给义净搬来了大包小包的东西,又给义净封了上千两银子。义净想要推辞,但冯孝诠的话,让义净最终接受了冯孝诠的安排。冯孝诠告诉义净的话只有一句:“此行你最初抵达的国家,将是你前往印度的第一步。你带着礼物,不仅代表的是你自己的财力,更代表着大唐。将礼物送给那个地方的国王,他们将会在你的通关文牒上盖第一个印章。这个印章盖下之后,后面的通关就会变得顺利起来。”
听着冯孝诠的话,义净深感自己在一些事情的处理上远远不如冯孝诠他们细致周到。冯孝诠笑着说:“义净师父不用顾虑。我们是必须靠处理好人际关系来赢得家族的繁荣昌盛,你们不同,只需要稳稳地做好自己的学问,就会有很多人敬仰,并理解你们在人际关系方面的不足。所谓寸有所长,尺有所短,终究,我们寸,不如你们尺。”
明明以能言善辩自诩的义净,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感慨,当他离开了土窟寺之后,他遇到的人,胸怀和气度已远远和以前不一样了。尤其是冯孝诠一家,如果没有亲自接触,可能将他们当成一个普通的刺史家庭对待,而深入接触却发现,他们的思维不仅仅是那么简单,隐隐有一方国主的气度。或许长年生活在海边,他们的思维和视野远远不止关注国内,而是对国际国内局势清晰明确掌握,没有土霸王的促狭。因为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义净用了一个简单的双手合十来感激。“现在看到的海已很浩渺,但真正到了大海里,你才会真正感受到这个世界之大。”
冯孝诠笑着说,“我去年让我弟弟孝轸第一次出海,他回来之后,整个人都变得成熟了很多。”
“也是去南海吗?”
义净问道。“不,我当时让他去的扶桑。”
冯孝诠笑着说。“对于他这样的年龄来说,出海本来就是新鲜事,只是这一趟历练让他真的是长见识了。”
“您这么说,我倒是很期待了。”
义净笑着说。他没有明白冯孝诠隐含的意思,他也压根没有想过他和冯孝轸之间还有一段渊源。“船帆扬起来了,我估计我们这些闲杂人等该被请下船了。我祝义净师父从此鲲鹏展翅,前途无量。”
冯孝诠见义净丝毫没有想起冯孝轸来,于是也不再多说,抱拳向义净拱手道,“我在广州等义净师父的好消息不断传来。在海外如果有困难,可以向广州求助,我能帮的会尽量帮。”
义净毫不怀疑冯孝诠的善意,但他也下定决心,尽量不再给冯家添麻烦。为了此次出海,冯家可没有少花钱来资助他。船开了,义净站在船头,向冯孝诠挥手告别。冯孝诠也一直等到义净消失在视线中,才渐渐返回。“师父,你快看。”
等到义净与冯孝诠等人辞行,善行大声喊道,“真没有想到,这帆船的帆竟然有两挂,每一挂都有百丈长,这得用多少布才能做成啊!”
“是啊。”
义净也随声附和道,“不离开岸边,怎么可能知道这天地竟然是如此大!”
义净看着入山一般高的波涛汹涌,听着波浪的滔天声响,感慨船夫们驾驶技术的娴熟,想起冯孝诠临别的赠语,忍不住豪气冲天地念诵道:“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师父,鱼能变成鸟?”
善行问道,“这是真的吗?”
“不知道,庄子这么说来着。”
义净笑着说。“庄子?”
善行问,“庄子是谁?”
“庄子是我国一位著名的哲学家。”
义净答道,“他很有名,很善于让大家懂得人生哲理。他很有才华,当时齐国和楚国都想请他当丞相,但他都不答应,只在家里悠游自得地活着。当时,人们所看到的世界很小,和庄子同时代的惠施曾经说过:我知天下之中央,燕之北,越之南是也。但是,庄子却能知道浩渺的大海,将它称为天池。”
“为什么叫它天池?”
善行纳闷地问道。“因为它太大了,大到不可能靠人力来完成,而是天地的造化。”
义净笑着说。“这么说来,庄子在比我们早几百年近千年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有海洋的存在,并且知道海洋中有这么大的动物了?”
善行笑着问。“也许吧。”
义净叹道,“在别人都在争权夺利的时候,庄子就已用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充分表达了他对权势地位的态度。那种超然于物外的态度,即使我们佛教中人,恐怕也少有能与之相比的。如今真正看到大海,才真切感受到,功名利禄确实与整个世界相比,就是浮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