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片黑云遮天蔽日,厚重、压抑,没有一丝光能杀出重围。阵阵邪风夹卷着地上枯黄的树叶旋起,呼啸过耳。倾盆大雨将至,路上早已不见半个人影,家家门户紧闭。再结实的房子在狂风的摧残下也发出令人胆战心惊的“吱呀”声。纪家庄,此时只有一家还透着微弱的光,里面时不时传来女主人压抑的痛呼。纪老三身着短褐,焦急在门外来回踱步,双拳紧握,忧心忡忡。隔着门户,耳边是稳婆的声音:“用力!就快好了!再用力!”
伴随而来的则是门内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阿娣!”
纪老三在外面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好几次都差点控制不住冲进门去。这是他们好不容易盼来的第一个孩子,谁知阿娣生产竟赶上这样的坏天气。天压得越来越低,一种不好的预感萦绕在心头。这时,一道身影出现在纪家庄外的小路上。他身量看起来不过还是个少年人,身材也单薄得很,衣衫被风吹地猎猎作响。这人微低着头,顶风而行。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每一步都走得十分扎实。忽地,此人脚步一顿。他伸出拇指在其他手指指节处点了点,推演一番,眉头微皱,抬头看了一眼黑厚的云,接着又看向不远处的村庄。“天意。”
此人轻轻吐出二字,隐约还有一声几不可闻的笑意。他脚步一转,朝村庄方向走去。门内迟迟没有传来孩子的哭声,纪老三来回踱步,脚下都要磨出火星来。这都折腾了几个时辰,孩子还没有要落地的意思,只怕再这么拖下去,大人孩子都……纪老三思及此,头皮发麻,一脑门冷汗。他扑通跪在地上,对着黑压压的天连连叩拜,嘴里念念有词几句:“老天爷行行好!阿娣千万不能有事!”
他不知磕了多少头,脑袋嗡嗡作响之时,天边滚滚雷声而来让他不禁一个激灵。“这位大哥……”这时一道清朗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纪老三肩膀一抖,颤巍巍地转身去看。看清来人时两眼诧异地瞪大,他竟不知面前少年是何时出现在此。面前人不过十三四岁模样,面孔还有些稚嫩,双眼弯起一道弧度,嘴角带着笑意,让人不自觉生出亲近之感。纪老三因着方才的雷还惊魂未定,只匆匆打量了几眼便好奇地看着来人。少年人淡淡一笑,视线若有似无地瞥了一眼门的方向,随后拱手道:“在下王傲,路遇此地想借一处避雨之地。”
纪老三本就是粗人一个,见面前少年英姿不凡,不似普通人,一言一行又颇有些讲究,也就跟着正经了几分,只是话中焦急语气未改,“这个好说,你且先在此稍等片刻。”
王傲微微一笑,抱歉道:“是在下来得不是时候,大哥不必担忧,此番定会母女平安。”
“借您吉言!借你吉言!”
好话人人都愿意听,更何况是六神无主的纪老三。但话说完没一会儿,纪老三就反应过来,拧着眉毛反问王傲,“母女平安?”
纪老三不解,这孩子还没出生,眼前这人怎知是女孩?王傲笑而不语。纪老三狐疑的心思刚起,屋内突然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在雷电交加的黑夜中格外突兀。伴随这声啼哭,早已沉甸甸的乌云再也承受不住,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天地之间都连成一体,耳边只有雨水重重砸在地上的声音。纪老三大喜过望,紧缩的眉头终于舒展,迫不及待想要推开门进去看看母子二人。王傲嘴角始终挂着浅淡的笑容,也不用纪老三招呼,自觉地走到屋檐下避雨。纪老三早把方才没来得及问的话抛在脑后,焦急地敲敲门。不等纪老三开口,稳婆将门打开,抱着孩子给纪老三看,嘴上说着恭喜的话。纪老三接过襁褓仔细看了看,心里不由一惊,下意识吞了口唾沫,猛地转头看向门外,只能隐约看到王傲的半个肩膀。这难道只是个巧合吗?“纪老三?你发什么呆呢!”
稳婆见纪老三半天不动纳闷道。纪老三回神,忙摇摇头。“还不快去看看阿娣,为了给你生这个女儿,差点连命都没了!”
稳婆翻了个白眼瞪纪老三。纪老三忙抱着襁褓三步并做二步去榻前。“阿娣?”
看着榻上脸色苍白的女子,纪老三连说话都变得小心翼翼。听到这声呼唤,阿娣微微睁开眼,见是纪老三,硬是扯开嘴角,露出一丝疲惫的笑。纪老三长叹一声,“辛苦你了。”
“孩子呢?”
“是女儿,长得还有几分像你,”纪老三说着把襁褓凑近阿娣,“胳膊腿都在,是个全乎孩子。”
阿娣头上的汗还来不及擦,目不转睛地看着女儿,豆大的泪珠滑下,“那就好……”“你好生歇着。”
纪老三轻声细语道。阿娣有气无力地点头。这时正往外走的稳婆冷不丁瞥到一人影,吓得尖叫一声:“啊!”
纪老三和阿娣都被吓了一跳。“怎么回事?”
纪老三起身往外看。稳婆惊魂未定,王傲从阴影中走出,拱了拱手。纪老三松了口气,“这位是路过来避雨的。”
稳婆这才起身,瞪了王傲一眼,嘴里埋怨不停。纪老三被之前的疑惑闹得不安宁,忍不住上前。王傲见人出来,视线却只停留在襁褓之上。纪老三下意识把女儿抱得更紧了几分,“小兄弟,为何你还未离开,可是有……”话说一半又被王傲笑着打断,“不知在下可否求杯水?”
纪老三很是无奈,但也没有不给的道理,就好脾气地倒了水给王傲。“多谢。”
王傲一饮而尽。纪老三看是问不出什么,索性只当王傲是随口一言。“不知大哥是否已给孩子取了名?”
王傲放下碗,突然问道。纪老三一愣,随后道:“酒娘。”
“九娘?”
王傲一顿,微微勾起嘴角,眼里带着笑意,“没想到这竟是大哥第九个孩子,实在……”纪老三一听连忙摆手,“错了错了,哪里来的九个孩子?酒是喝的!”
他一着急,说话差点咬了舌头。王傲眼珠一转,又道:“这可是乳名?”
“乡下人哪有乳名一说,就是大名罢了。”
纪老三笑了。他见王傲衣着简单却又不凡,联想到之前种种,鬼使神差地补了一句,“不知小兄弟可否给小女取一大名?”
王傲也勾勾嘴角,视线落在襁褓中的女婴脸上,笑容更深,爽快道:“在下与这孩子亦是有缘,不如单字一个麟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