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迩安从枫林里绕了出来,眼前景色一变,显出了寒祁阁的全貌。琉璃砖瓦在阳光下流光溢彩,朱门鲜红如新,巍峨的雄狮屹立在门前,风采依旧。迩安望着熟悉的房屋恍惚了许久,险些以为过往十年只是大梦一场,直到手抚上门锁,冰凉的触觉刺激得她醒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浑身都细密的发着抖。她闭了闭眼,心下一沉,一把推开了沉重的大门。长廊婉转,花厅静谧,梁柱旁的盆栽开得正好,墙上父亲亲笔所题的字画仍端端正正的挂在正中央,傲然睥睨着厅下之人。此情此景与幼时记忆一般无二,迩安神色却冷了下来,眼中杀意腾起。太整洁了。她的耳边仿佛传来了小孩的哭叫,一间间房屋轰然倒塌,滔天大火将人的双眸染得赤红,鲜血映红了灰白的天空,残肢碎尸堆成了山,将幼小的寒箫淹没。她当年从万剑穿心的疼痛中醒过来时已经被步闫带回了暗楼,根本没来得及为师门族人殓尸。寒祁阁隐世多年,不曾与外界来往,谁会那么好心替他们收拾残局呢……迩安沉默的往里走着,踩着古朴清净的青石路,去了空无一人的演武场,又将后院的屋子一一走过,最后回到大厅,冷眼望着那幅字画,突然挥鞭劈了过去!这一鞭用了迩安八成的灵力,连作为载体的血鞭都有些承受不住,在空中发出轻微的破裂声,而那幅画却纹丝不动。看来是那人的手笔了……她翻手召出了西宁箫,望着那幅画,将全部的灵力都汇聚在了箫上。感受到纯净浩瀚的灵力,西宁箫显得有些兴奋,箫身隐隐颤抖着。过了好一会儿,迩安猛地攻向那幅画,纯粹充沛的灵力接触空气,迸发出耀目的光晕,那画帛在墙上坚持了片刻,终于抵挡不住碎成了两片。画帛撕裂的瞬间,周围的环境也跟着碎裂了,空间一阵扭曲,很快这片幻境破碎散去,露出了寒祁阁真正的样貌。厅内一片狼藉混乱,地上血迹早已干涸,挣扎着爬下台阶,蜿蜒染了一路。地上破烂的青玉玄弓唤醒了迩安深压心底的记忆——四处横躺的尸体,齐根斩下的手臂,被一剑穿心的父亲……最深刻的噩梦呈现在眼前,迩安反而诡异的平静下来,只是那双浓烈得泛起血色的眼眸里酝酿了疯狂的杀意,令人心颤。原来如此,难怪寒祁阁遇害的消息十年无人知晓……原来,那些人竟给整个寒祁阁布了一道幻境结界,误导着前来拜访的故人。她联想到山腰的那片枫林,几乎瞬间想通了里面机关的作用。那道机关一看就是用来阻拦修士的,它真正的作用恐怕要在修士出手破了阵眼之后才会显现出来。这幻境复杂逼真,非高阶修士不可破解,因此若是普通人或道行不够深的修士侥幸绕了进来也不足为惧。只是这布阵之人大概也没想到,会有迩安这种放着一身精纯灵力不用、偏偏要靠脚一步一步绕进来的高阶修士。如果说这些人如此大费周章只是为了隐瞒寒家遇害的消息,倒也不至于令迩安情绪如此翻涌。但……整个大厅除了一堆已经腐烂的碎尸和暗沉的血迹,没有一具尸体。那些杀手不可能好心帮他们殓尸,有结界的遮掩,他们也没必要将尸体藏起来,所以那些尸体很大可能是被带走了。迩安沉着眸,眼中冷得快凝出冰来。一只妖怪,带走那么多尸体做什么……突然,她双眸一睁,转身喝道:“谁!”
四周一片寂静,方柱后缓缓走出一个人来。他一袭白衣,薄唇紧抿,幽潭般的眸子深深望着她,眼中是洞悉了一切的复杂和哀伤。时玖……迩安眼中冷意不散:“你来这里干什么?你怎么还有脸来?”
她当年在寒祁山救下他,收留他数月,谁曾想最后养了一头白眼狼出来……“箫箫……”时玖哑声开口。他那日在坠月森林起了疑,派人去调查了迩安,但也只知道她成为公主之前是暗楼的一名杀手,至于更早之前的经历便查不到了,似乎被人刻意抹去了痕迹似的。他总觉得当年寒家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决定来寒祁山查探一番。谁知他刚到山脚便发现有他人来过的痕迹,于是隐匿身形顺着对方的脚步跟了上来。他没想到来人是迩安,更没想到看似平静的寒祁阁上居然会有结界。看到地上的血污,他突然不敢问了,不敢知道她当年经历了什么。“住嘴!”
迩安出声打断他,“你不配叫这个名字。”
她冷笑一声,眼中浸淫着讥讽和嘲弄:“你想说什么?你想说当年你其实回来找过我,只是因为结界幻境,所以没发现寒祁阁的异常而已?”
她曾经那么舍不得他离开,非要他答应自己打完仗就回来看她。可是呢?她在暗楼日日夜夜期盼,盼来的却是他的冰冷漠视。他亲眼看到自己鲜血满身双腿皆断,却无动于衷。“你不信我?”
“你让我信你什么?信你第一次见我就动了杀心,还是信你在暗楼的见死不救?”
她撇开视线,望着如火摇曳的枫林,“我如今是丹国公主迩安。迩安对珩王自然没有半分信任与情谊。”
十年折磨,她的心境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属于寒箫的天真一丝不剩,满心只剩下刻骨焚身的灭门之恨,说迩安和寒箫是完完全全的两个人也不为过。时玖沉默的站在那里,温润内敛的男子似乎又变回了十年前那个冷傲孤僻的少年。不知过了多久,他沙哑着嗓音道:“你可以继续恨我,但有些事,我想你有权利知道。”
迩安藏在袖中的拳头猛地攥紧。她知道,迟到了十年的解释来了。但此刻她突然不敢听下去,因为她与时玖之间横亘的,远不止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