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婚房里只有漫卷还在状况之外:“王爷怎么就走了?他生气了吗?”
没人回答她的这个问题。迩安扫了一眼还伫立在房中如鹌鹑般安静的小丫鬟们,淡淡开口:“都下去吧。”
这次再无人敢提出异议。这些丫鬟没有礼教嬷嬷的硬气背景,见新郎官大婚之夜“抛弃”新娘,唯恐这位新王妃将怨气撒在她们身上,闻言连忙鱼贯而出,没有丝毫犹豫。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了迩安自己带来的这两个陪嫁侍女。她伸了伸懒腰,没有骨头般挪到了椅子上,声音里透着一丝倦怠:“替我将凤冠取了吧。”
漫卷终于回过神来,意识到新郎不会再回来了。她偷偷打量着迩安的脸色:“公主,您……不生气啊?”
迩安奇道:“我为何要生气?”
“夫君新婚之夜弃你而去,这您都不气?”
漫卷显得十分震惊。她不知道迩安和时玖之间的合作,只当自家公主是正经和亲,正经嫁人。“他留下来才麻烦。”
迩安想到时玖承诺她的那份和离书,没心没肺的笑了起来:“影响我找下家。”
漫卷:“……”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漫舒倒是显得十分淡定,一直安静的立在身后,替迩安卸下沉重的发饰。见漫卷一脸空白,迩安忍不住捏了捏她婴儿肥的脸:“好了,既来之则安之,漫卷卷,我看你今天这一轮流程走下来早就累了吧,今晚早些回去歇息,这里有漫舒就够了。”
被她这么一说,漫卷才发现自己的身体从骨头缝里都透出酸软乏力来,见漫舒精神还和早上一样好,她心底不禁佩服,于是也不推脱,甜甜笑道:“漫舒姐姐,那就辛苦你了啊。”
漫舒冲她点点头:“放心吧,这里有我在,你安心去睡觉。”
漫卷放下心来,打着哈欠出去了。夜色渐深,屋外人声如潮水褪去,只有躲在草丛里的虫子还在不知疲惫的叫唤。但秋后的蚂蚱蹦不高,这些声音已经没有什么存在感了,须得仔细侧耳才能听见,待再过段时间,入了冬,这一点微弱的生机便会彻底不见了。迩安望着铜镜中低垂着眉眼给她梳头的女子,语气平淡:“江渊那边怎么说。”
她这般大逆不道的直呼母国君王名讳,漫舒却神色平静,没有丝毫觉得不妥:“丹皇派人传了信,说是关于杀害护城妖精的凶手,有了点眉目。”
“怎么说。”
漫舒压低了声音:“是辰国人。”
“是辰国的人,还是……住在辰国的人?”
漫舒一愣:“这……信中倒是没说。”
迩安毫不留情的嗤笑一声:“老皇帝的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废物——付流年呢?”
“付公子暂时还没有消息。”
“还没消息?”
迩安蹙眉,“不会死在采药途中了吧?”
那家伙几个月前突然说要出一趟远门,去寻找一味关键的草药。这都多久了,除了刚开始传回来过一封信,后面就再无消息了。“公主,是否要派我们的人去找他?”
“不必。”
要是连采个草药都需要她派人保护的话,那这人也就没有继续合作的必要了。“是。”
“奉星阁那边……有消息了吗?”
奉星阁就是辰国的藏宝阁,名字取得含蓄,里面的机关也含蓄得很,看似平平无奇的地板墙壁里,不知藏了多少杀人于无形的利器。“踏雪已经将阁里机关排查清楚了,暂时没有打草惊蛇。不过据他说,阁里似乎有什么活物,就藏在顶层,如果我们要盗取血株的话,几乎不可能避开它。”
阁外把守森严,如果惊动了那活物,要想全身而退可就难了。迩安手指无意识的敲击着椅面:“让暗雪尽量摸清那活物的底细。”
她顿了一会儿,又补充道:“如果实在困难就算了,告诉他,不必强求。”
屋外已经安静得连虫鸣都没有了,迩安终于洗漱完毕,裹着柔软蓬松的被子疲惫睡去。翌日。时玖一袭月白蓝袍,伫立在院中,沉默许久,才终于缓缓开口:“你是说,王妃还没醒?”
院里的仆从们纷纷低着头,大气不敢喘一声。漫舒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道:“是。”
“为何不叫醒?”
漫舒支吾半天,也说不出个理由来——睡着的公主没人敢近身,否则一不小心小命都得丢了——但这种话她是万万不敢在珩王面前说的。时玖眯起眼睛。在长久的沉默和压力中,漫舒额头开始冒出冷汗——大婚第一天新妇便睡过头,这会不会有点出格啊……正在她思虑间,时玖已经抬步走进了房间。她张了张嘴,一脸的欲言又止,然而犹豫半晌,到底还是没敢阻止他。漫卷挪过来扯了扯她的袖子,悄悄咬着耳朵:“舒姐姐,现在怎么办啊?”
漫舒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
漫卷望向屋内,一脸忧虑:“你说,要是公主一不小心把王爷给打了可怎么办?”
“这……王爷好歹也是上过战场的,应该不至于挨打吧?”
“那可不一定,没睡清醒的公主发起疯来,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嘘!别乱说,让公主听到了要让你好看。”
时玖进屋后听见了略显沉重的呼吸声,他皱了皱眉,望着厚重床帏后的那道模糊人影,淡淡开口:“迩安,还不起来?”
床上的人呼吸似乎更急促了些,但依旧没有醒来。时玖又唤了声,对方还是没动,他微蹙起眉,察觉到不对劲,走上前去欲掀起床帘。变故发生在一瞬间,时玖只觉得一阵风吹过,再定睛时,他的脖颈上便架上了一把匕首。藏在背后的视线冰冷无比,像沁了雪的剑刃,刀刀剜在他身上。他手指动了动,本能的就要还手,但背后之人散发的熟悉气息令他压下了这份本能,任由匕首威胁着脆弱的脖颈,一动不动。时间仿佛凝滞了一般,连之前被劲风带起的帷幔都渐渐蛰伏了下去。过了一会儿,他才轻声开口:“迩安,是我。”
背后冰冷的气息一顿。“咣当”一声轻响,迩安将匕首扔在了地上。她疲惫的揉着眉头,有些歉疚的笑道:“睡糊涂了,没伤着你吧?”
“你睡糊涂的样子可真吓人。”
时玖低头望着她,眼里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审视和探寻,“被梦魇着了?”
迩安抿了抿唇,错开话题:“我睡过头了,抱歉。现在时辰应该不早了吧?劳烦你再等我一会儿,我收拾一下,马上出来。”
时玖盯着她,试图从她刚睡醒的脸上看出什么来。然而新王妃虽然睡眼惺忪,脸上表情却依旧完美得无懈可击。就这样对视了片刻,时玖默默收回了目光,跟没事人一样,从容点头:“我在外面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