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全家又在一起吃饭了。这是王大胜出院后第一次四口人聚在一起。王大胜从吃第一口开始就抱怨，仿佛是要把这些天的隐忍一并发泄一样：“请吃饭？有这么请吃饭的吗？提前三天通知那叫请，提前两天那叫约，提前一天那叫逮，拿咱家人当耗子了。知识分子家庭一样这么不懂规矩。”
王小萍低着头偷笑。王大胜瞪了她一眼冷哼道：“这还没嫁人呢，就跟那边串通一气了。”
“我没有！”
“我跟你妈刚商量是不是见个面，没十分钟那边电话就来了。那么愿意嫁人，明天就把你嫁喽。到了那边，看还有没有人哄着你？还有没有人成天惯着你……”王大胜眼圈红了，说不下去了。“爸……您这是干吗呀？”
王小萍也难过起来。他们把肖彩云也弄伤感了，撂下筷子暗自垂泪。只有王小乐自顾自地吃着，仿佛周围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无数的念头在他脑海里交织成一团乱麻，他为王小萍终成眷属而欣喜，但他也知道：等了三年的两限房化为乌有了……“又一顺”是京城有名的大饭庄，它与“东来顺”“西来顺”“南来顺”并称京城四来顺，而其又以干烧黄鱼、油焖大虾和扒海参最为有名，凡来的食客必点其一二，吃后无不赞不绝口。如今在“又一顺”的一间豪华包间内，这三道主菜都已陆续上桌。它们在众多菜肴中异常显眼，犹如鹤立鸡群。围坐的则是王、张两家人。他们以王大胜和张扬父亲为中心依次而坐，分别是肖彩云、张扬母亲、王小乐、张扬和王小萍。因为有前番的不愉快，大家多少有些拘谨，尤其是张扬和王小萍，一进门就低着头，像两盏台灯，表情亦是阴晴不定，不知是高兴还是羞涩。张扬父亲倒是个有城府的人，他首先举杯起身，满面春风地对大家说道：“今天我和爱人还有张杨，当然还有我的老母亲，怹老人家今年八十二了，身体不方便，今天就没有来。我们一家人能请到王老兄、嫂子、小乐，特别是小萍共进午餐，心里特别高兴。我提议，为了我们的相聚干一杯。”
张扬父亲语带真诚且富感染力，引得众人齐声附和，举杯共饮。张扬父亲更是一饮而尽。他缓缓放下酒杯，继续说道：“张扬和小萍曾是同窗，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如今再次相遇，可以说是再续前缘，我是真心为两个孩子高兴，我觉得是好事，大好事！王老兄，嫂子，不光我这么认为，我夫人对两个孩子也非常认可，夫人，你也说两句？”
张扬母亲显然没有老公那样善谈，脸一红，支吾了半天才说：“我不太会说话，反正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我对小萍一定像亲闺女似的，不让她受委屈。”
虽然说得磕磕绊绊，但只言片语间把两家从友情上升到了亲情。这让王大胜一家甚是受用。王大胜紧绷的神经也渐渐松弛了下来。王小乐对已对两限房基本死心，这时也自来熟的隔着王小萍拿张扬打趣说道：“未来的姐夫，以后你可得对我这个亲小舅子好点啊！”
一句话说得张扬脸通红，引来哄堂大笑。王小乐也大笑不止，还想再调侃几句，但忽觉大腿内侧一阵剧痛，低头一看，原来是王小萍狠狠地掐了他一把。“吃还堵不上你的嘴。”
王小萍低声骂道。王小乐疼得直吸凉气，心想：行，这还没怎么着就胳膊肘朝外扭了。经王小乐这一插科打诨，气氛更加轻松了，来时的拘谨一扫而空，大家你来我往，有说有笑起来。还是王大胜把话切入了正题，他问张扬父亲：“您看两个孩子的婚事什么时候办合适？是不是先把证领了？”
“啊？”
张扬父亲听王大圣一问眉宇间闪过一丝焦虑，但稍纵即逝，继而用商量的口吻说道：结婚的事我和爱人，还有张扬他奶奶认真地商量了，今天也征求一下您和家人的意见。”
大家听张扬父亲这么一说，都收住了声，认真地听着。张扬父亲顿了顿，缓缓说道：“这件事宜早不宜迟。但也不能仓促，要有足够的时间来筹备，张老哥，我们拟定了一个时间，下月28号还在这儿办婚宴，双月双日又是星期天，您看好不好？您要觉得可以，万事都交给我，我一定办得风风光光，体体面面，既让两家亲戚朋友都满意，还不能委屈了小萍。您看行吗？”
张扬父亲至诚至礼，王家每个人都暗暗点头。王大胜有些感动，举起酒杯说道，“张老弟，全听您安排。”
说完，一饮而尽，然后晾着空空的酒杯，等着张扬父亲。张扬父亲也痛快地喝了。但放下酒杯时，脸上却露出为难的表情，他为自己倒了杯酒，又给王大胜斟上，然后叹了口气说道：“王老兄，有件事我还想跟您商量一下。”
王大胜回答道：“你说。”
张扬父亲说道：“就是领证的事，能不能缓些日子？”
此言一出，王家人包括王小萍都是一惊，不约而同地向他投去询问的目光，王大胜更是疑惑不解，他问道：“我没听明白。什么意思？不领结婚证？”
“不是不领，是缓些日子再领。”
张扬父亲解释道：“是这样：我们家住房条件不是特别好，我们三口加上张扬的奶奶挤一个两居室，所以，一年前，我们就申请了两限房……”王大胜一愣：“您家也申请两限房了？”
张扬父亲回答道：“是啊，您知道两限房？”
王大胜点点头：“不瞒您说，我们家也申请了！一直摇不上号。”
张扬父亲深有同感：“谁说不是呢？我们申请两限房就是想给张扬结婚用，谁想到房子至今没下来，婚期又近在眼前。您应该知道，申请两限房对家庭收入是有限制的。不能超过11.6万。如果小萍嫁过来，她的收入也要列入我们家的总收入当中，这样我家的年收入总数就超了，也就没有再买两限房的资格了。当然，我们也考虑到让小萍辞去工作，但第一对小萍不尊重。第二也影响他们小两口的生活质量，毕竟将来还要带一个孩子，所以，我们全家再三考虑，能不能让小萍先嫁过来。我们老两口还有孩子他奶奶出去租房住，等房子下来再把结婚证补办了，您看行吗？这也是我们全家能想到的最两全其美的方法了。”
张扬父亲说完，包间内变得异常安静，王家每个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答复。他们都明白，没办证住一起那不叫结婚，那叫姘居。这着实是对王家的一大侮辱。但如果反对张扬父亲的提议，他的话在情在理，这确实是最折中地选择了。王小萍打破了沉静。“我同意。”
她肯定地说。肖彩云再也坐不住了：“我不同意，没办证住在一起，那就怎么回事儿？丢不丢人？”
王大胜劝她：“你别激动，有话慢慢说。”
肖彩云说：“我闺女都快成人家姘头了。我能不激动吗？张扬爸爸，咱们得将心比心，你要是有个闺女愿意不领证就跟人家过去吗？你怎么能出这种馊主意呢？”
张扬父亲被问得脸红一阵白一阵，一时竟不知道如何还言了。肖彩云继续质问道：还有个问题你想过没有？如果没有结婚证，医院根本不给建档，你让我们小萍的孩子往哪生？”
这时轮到王家人哑口无言了。他们千算万算也没想到这一步。这就意味着要房子就不能要孩子，要孩子两限房的资格就要自动放弃，这样艰难的抉择，换了谁都会一筹莫展。张扬父亲紧皱双眉，嘴唇嘬得啧啧直响。他试探地问：“那就让小萍和张扬两个孩子其中一个辞掉工作？”
张扬母亲不同意，低声嘟囔道：“不行啊！咱俩就那点退休金，其中一个再辞掉工作，将来还得带一个孩子，这样的日子怎么过呀？”
张扬父亲纠结道：“那房子的名额也不能放啊！咱们现在可以暂时到外边租个房子，把两居室让给两个孩子结婚，但这不是长久之计呀。两限房的名额一定不能放。”
肖彩云越听越气：“你们还全顾着。工作也不能放，两限房也不能放，那就是孩子能放呗。生孩子的人虽然是我闺女，但生出来可是你们亲孙子。”
张扬父亲赶忙解释：“我没有说要放弃孩子。”
肖彩云怒道：“那您刚才的话什么意思？”
张扬父亲快哭了：“那就让两个孩子其中一个放弃工作总行吧？”
肖彩云说道：“那行。小萍辞职。挺着大肚子也没法开车。”
张扬母亲又开了腔：“那不所有的压力都压在张扬身上了吗？要累个好歹我们老两口指谁去？”
张扬一直低头不语，忽见母亲也动了肝火，赶忙劝阻说道：“妈您别着急，我没事。”
张扬母亲道：“有事就晚了。坚决不行。”
肖彩云说道：“那我们小萍累个好歹就行呗？”
张扬母亲反驳她：“我可没说。”
肖彩云说道：“你是没说，你没明着说。刚才你还说当亲闺女看，还没一顿饭工夫就有亲有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