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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雨睹芳容(1 / 1)

整个夏天未下一场透雨,老天爷似乎在弥补欠下人间的雨水。九月中旬的时候,秋霖连绵,霏霏之雨一连下了八天七夜,陵园工程工地变成一片沼泽。但连绵的淫雨丝毫没有影响工程进度,彩画各殿宇、两座寺院、守军军营、驿馆、仆工宿舍、宁清园的亭子、阁楼及陶制品以及拆除房舍依然热火朝天地进行着。彩画房不少地方在漏雨,原先画工们热得汗流浃背,现在穿少了衣服冷的直打哆嗦。因为见不到阳光,房子里昏莽晻暗,每隔一段距离有几盏点燃的油灯,灯光像夜空中的点点繁星,宽敞的空间烟雾弥漫,憧憧人影曚昽不清。自下雨以来,姜淑瑶、范骊一直未曾会面,姜淑瑶心里失落,盼望着雨早些停,瞥瞥门外,雨滴仍密密麻麻落个不停。便调配颜料,准备画那尊跪射俑。她刚才查看了几个画艺后进的画工,见她们彩画的东西较前有了明显的进步,顿觉欣慰,像学校的老师在课堂上一样,站在木墩上,把开始彩画以来画工们的学业作了一番总结,表扬她们认真听讲、刻苦练习、悉心彩画,长进很快,还特意提到司马昊,说司马总管对大家的评价很高,勉励她们继续发扬,不断进步,依靠非凡的本领,开创幸福的人生。末了替她们展望了一下未来,说绘画是高雅的艺术,且在社会生活中很有实用性,大家掌握了这门技艺,一定会有用武之地,一定能生存好,生存的幸福。画工们聚精会神的听着,个个眼睛发亮,仿佛看到了自己未来美满幸福的图景。杨爽等那些彩画陶马、陶鞍的人,也停下画笔,跟着凝神静气的听着,连胡精和兵士们也被她的演讲全吸引进画房里来了,听得入了迷。自司马昊表态严办淳于彪后,姜淑瑶的心绪大有好转,又想到自己将来仰仗司马昊在大秦体现人生价值,想到与范骊的爱情离不开司马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成全,如先前一般,彻底放下心里包袱,轻松快乐地投入了自己的工作。此前司马昊怕她的情绪一时难以恢复,不放心,专门来画房观察了一番,见姜淑瑶跟从前一样精神抖擞,热情高涨,专心一意,自然满意、欢喜,肉麻的褒奖是少不了的,重复过若干次的许诺也是忘不了的,姜淑瑶听了得意非凡。姜淑瑶正在画跪射俑袖管上的褶纹,突然听到身后有响动,一转身,看到范骊身披蓑衣站在那里,蓑衣上的雨水滴沥着。姜淑瑶立马站起身,望着范骊,又惊又喜:“你……”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范骊朝门口张望一下,惶恐不安的样子,上回淳于彪蛮横无礼的态度至今让他心有余悸。他先在彩画区门口向守门的兵士打听淳于彪在不在,确认淳于彪不在后,才大着胆朝姜淑瑶所在的彩画房走去。不料在棚子里撞上了韩珠,自那回花篱墙旁韩珠朝范骊射了一箭,再加上警戒道上遇刺,范骊对他戒备心很重,本能地仔细观察他所带的武器,见手里虽没有弓箭,胯后只吊着一把攮子,时刻提防他冷不防下手。韩珠见了范骊无事人一般,还跟往常一样,相当的客气,躬身作揖问候,并热情地寒暄了几句,知道范骊是来找姜淑瑶的,借故躲得无影无踪了。范骊火热贼亮的眼睛盯着姜淑瑶,欣喜的说:“多日不见,我……”嗫嚅着,竟有些忸怩。范骊脖子受伤后,并未呆在将军署休养,而是照常做警务,可能身体有些炎症,二十多天了伤口还未彻底痊愈。为了不让姜淑瑶知道自己遭遇刺杀,特意在脖子上系了条灰色的棉纱巾,外加蓑衣,将脖子上的伤痕遮得严严实实。姜淑瑶喜极而泣,湿润的眼睛对范骊古怪的装束视而不见,喃喃说:“唉,大下雨的……”范骊又朝门口望望,笑着说:“军人风雨无阻嘛。”

停顿了下又说:“要不是我上回来过一次,用心记牢你在的画房,再找你比大海里捞针都难!”

姜淑瑶一语双关的说:“你捞的是金针银针,即使海水干枯了,也不会生锈变质的!”

范骊感到姜淑瑶语出惊人,朝她伸出大拇指晃了晃,小声说:“经典语言!”

凝望着姜淑瑶,脑袋一会儿偏向这边,一会儿偏向那边,频繁变换着角度,眼珠好像镶嵌在眼眶里,纹丝不动,直看得姜淑瑶有些不好意思。姜淑瑶脸颊微微泛红,呢喃道:“这么长时间了,还没看够吗?”

范骊嬉皮笑脸的说:“哪能看够?永远都看不够!”

那面,杨爽的情绪也不错,边画边哼着小调,她依旧浓妆艳抹,娇媚可人。她正在画马的眼睛,已经画了好几回,老感觉画不出这匹马应有的神气,想让姜淑瑶过来指导指导,抬头朝这面张望一下,脱口喊了声“淑瑶姐姐!”

忽然发现姜淑瑶正与范骊叽叽咕咕说情话,做个鬼脸,急忙扭过头去。范骊以为是淳于彪来了,吓得赶忙转身下蹲。姜淑瑶看到范骊惊惶的样子,心里很难受,又见他蹲在那里,疾步跑到杨爽面前,小声说:“等会儿,啊?”

疾步返了回来,见范骊仍背对她蹲着,忍不住笑了,小声说:“惊弓之鸟!平安无事,快起来吧。”

范骊立马转身起立,笑嘻嘻地说:“虚惊一场?”

姜淑瑶爱怜地望着范骊:“是啊,他压根就没来。”

接着问:“雨天你们也照常警戒道上巡查吗?”

范骊说:“......照常。”

顿了顿又说:“咳,有几个劳工心存侥幸,以为我们雨天放松了警戒,想翻墙逃跑,照样都逃跑未遂。”

边说边扫视着门口,样子十分警觉。姜淑瑶“哦”了一声,瞥见几个兵士游荡到了门口,范骊发现门口又人影,急忙定睛确认是否有淳于彪,神色很不安。他现在的神经很过敏,不仅害怕遇上淳于彪,而且担心韩珠背后朝他捅刀子。见是两个兵士,才又放松了神经。兵士们朝屋里张望一下,瞥见范骊、姜淑瑶凑在一起说话,神情怪怪的,立即折返走了。姜淑瑶见范骊心神不宁,知道他害怕遇到淳于彪,叹息道:“你走吧,免得招惹是非。”

范骊没言声,用深情的凝望报以真诚的感激,小声问:“淳于彪还来纠缠吗?”

姜淑瑶说:“自从那回把我放出来,再没有来纠缠。”

“哼,绊脚石!”

“嘿嘿,这个绊脚石就要被我们挪一边去啦!”

两人正说着,突然从门口传来洪亮的呐喊声:“开饭啦——!”

几乎是同时,别的门口也嚷嚷着“开饭”,声音非常高亢洪亮,仿佛不如此吼叫,引不起画工们的注意。画工们听到呐喊,纷纷撂下工具,涌出门外。范骊说:“你吃饭吧,我走啦。”

姜淑瑶恋恋不舍地望着范骊:“走吧,小心路滑。”

范骊爱恋地看着姜淑瑶,点点头:“没事的。”

转身便走,姜淑瑶紧跟在后。雨还在下,雨点砸着棚顶上的油布,发出嘭嘭嘭的声响,仿佛无数个小木槌在敲击大鼓,有的地方滴答滴答漏着雨水,雨水落入事先放在地上的陶盆里。那面,几只大木桶被身披蓑衣的壮汉们抬了进来,木桶冒着热气,憧憧人影向木桶围拢着。棚子外面,水汪汪的地面上,雨点砸出的水泡密密麻麻,此生彼灭。范骊说:“赶快吃饭去吧。”

姜淑瑶点点头,身子却紧随其后走出棚子。范骊心疼地说:“这么大的雨,快回去吧。”

说完快步离开,姜淑瑶默默地望着范骊,心头倏然涌出从未有过的失落。范骊走了一截又停下来,凝望着姜淑瑶,摇着手说:“再会。”

姜淑瑶也向范骊招招手:“再会。”

感觉鼻子酸酸的。姜淑瑶返回画房的时候,伙夫正在给女工们碗里铲热菜,画工们聚在木桶周围,依旧争先恐后地将手里的空碗伸向伙夫,依旧有的画工早已吃上了,有的画工碗里还空空荡荡。主食是黄米糕,菜是熬土豆白菜,里面有零零星星的猪油渣,上面清滑滑的汪着一层油。伙食越来越差了,以前隔几天还能吃一顿大米或白面,如今每天都是小米土豆煮饭和黄米糕,菜里也见不到一星一点的肉。姜淑瑶、杨爽都喜欢吃大米和白面,吃不惯这些,尤其是黄米糕,粘黏黏的直嚼咽不下去,又难消化。菜做得咸一顿淡一顿,而且很不干净,经常吃到泥沙和虫子。姜淑瑶出生在工薪家庭,家里的饭菜不仅原料好,母亲做得也讲究,味道可口。吃这样的饭菜好比从天上掉在了地下,起初那些天看到油腻腻的煮土豆白菜有些不下口,后来也就习惯了。她虽被父母娇惯着,却向来口泼,吃到泥沙唾出去完事,看到虫子用筷子夹起来扔掉,接着再吃。杨爽却不然,尽管生长在一个并不殷实的手艺人家庭,却只喜欢吃顺口饭,而且吃东西挑挑拣拣,到了陵园工地后,每次吃之前先将碗里的菜翻个底朝天,看看里面有没有泥沙和虫子,吃饭时常常皱着眉,硬着头皮吃。一旦发现菜里有虫子,便再也没食欲了,以至于常常挨饿。劳工们嫌地上泥泞,大多站着吃或蹲着吃,那个戴脚镣的劳工却盘腿席地而坐,他将铁索弄成一撮,将碗放在铁索坨上,斯斯文文地用着餐。说话声,嬉笑声,夹杂着碗筷碰撞的声音,照常是另一种繁忙热闹景象。杨爽替姜淑瑶领了菜,两人从木桶里各铲了一小块黄米糕,蹲在一个角落里吃。杨爽边吃边翻挑着菜,将翻出的两片白菜老帮叶和一块发绿的土豆扔在地上,小声嘟囔:“他娘的,这是喂猪了!”

姜淑瑶笑了笑,逗趣说:“委屈什么呀?回了自家再想吃这样的饭菜也没机会了!”

杨爽白了姜淑瑶一眼,没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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