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一手搭在柳眉的手腕子上，沉目凝神，她虽不是学中医的，但毕竟母亲言传身教，与把脉她也能够粗浅了解。“花儿……”柳眉本想告诉她，自己并无大碍，但见李花眉目微垂，正经严肃的模样，又怕打扰到她，便没有说话。柳眉心中有些纳闷，李花是自小土生土长在清河村里长大的，她再过来这几年看着李花从一个豆蔻少女长成如今模样，也不过是整天在田地山上忙活着。从来也没听过李家肯让她去学什么东西？那么，李花这把脉识药是同谁人所学？柳眉认识药，也是因为有个秀才老爹，没有大出息，凭着一身秀才名，只在学堂里挂个职，每天教一些知乎者矣。说他一声傲骨清吧，又没有本事继续上进，可家里人连饭都吃不饱，他也不肯去同旁人一块儿做买卖。甚至连种田种地也不许家人去做，柳眉无奈之下只能翻了父亲的书，才认识几味草药，采了草药换钱用。而李家那副德行，又怎么可能会让李花去认识字？若是连字都看不懂，没看过书，又怎么会知道那么多草药？甚至连采集方法比书上写的都要详细。即便说是与村中老人所学，村里头有些老妇人，也是在山上采惯了药的，那李月当初上山采药，也就是跟村里人认的。可这把脉呢？除了许大夫，可没听说过谁人会把脉。而许大夫自认清高的名声可不比柳老爹差，而且他还更有些本事能赚钱养活自家，于是便越发看不起没什么用的女子。若说是他教李花这把脉认药的本事也不大可能。柳眉心中思绪良久，偷偷去觑了李花一眼，又觉得她与平日并无二致，大约是自己想多了。立夏自然不知道柳眉心中所想，她静下心来把脉一刻，面容凝重。“嫂子，这是怎么回事？你可是……”正哭得出了鼻涕泡的王小六原本因为两个大人都凝神静语，怕打扰到他娘，不敢放声哭，如今听见李花有些欲言又止，即便是个小孩，也感觉不对劲，便嘴巴一直张，大声的嚎叫起来：“娘——”“无妨的，小六你别怕，去外头玩。娘要明天就好了。”
柳眉一颗慈母心肠，听见小六大哭，就觉得整颗心都颤动了，赶紧强打精神安慰他。王小六是个机灵鬼，一手抹着泪，一手抓着柳眉的被子角，摇着头不肯走。“小六，真没事。你出去玩吧……”柳眉有些心闷气短，微微喘着道。立夏觉得这王小六还真是个挺孝顺的孩子，不过这女人之间的事不方便，当着小屁孩儿面说，谁知道他会不会学舌的外头乱讲。立夏拍了拍王小六的大脑门：“你娘身子不舒服，你可别哭了。你娘说上次那个甜草根还挺好吃的，再去弄点来，说不定你娘吃了，就好了。”
王小六一听，立刻郑重的点点头：“娘，你好好休息！我现在就去给你折！我要去弄好多根来，全给我娘吃！”
他说完拔腿就跑，小短腿跑的飞快。柳眉满足的含着笑：“其实没什么，只是这次来的比往常要多一些……这孩子，不小心瞧见了，给吓坏了。”
王小六不过一个小屁孩，一不小心看见柳眉身上流了许多血，自然给吓坏了。“昨天晚上……”立夏犹豫了一会，考虑到这个时代比较保守，这个问题可能不太好说，不过，她红着脸还是说道：“来那件事情的时候……最好还是不要同房……将来若是有事，伤的也是你自己的身子。”
来月经的时候同房，其实是很不卫生的。因为月经期宫颈会略微开放，脏东西可能就会进入子、宫，造成宫颈糜烂之类的疾病。柳眉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懊悔，又紧紧皱着眉头，苦笑着说道：“你二哥他……不是个能听劝的，我也没法子。”
王二这个混蛋！立夏捏着拳头，咬着牙，一张小脸气鼓鼓的。柳眉这么好的媳妇他都不珍惜，立夏真是气的很了，非常想去收拾王二一通，可惜，王二一大早起来搜刮了家里的钱，又回了县城里去，早不在家中。他说是自己认识了许多贵人，有了赚钱的路子，只要拿少许本钱，就能够每天赚个几十两银。立夏自然是不相信这种话，但偏掌握着银子的王猎户相信，给了他不少钱当本钱。所以今日一大早，王二就收拾了钱财去了城里。立夏有火没处发，又看见柳眉一副逆来顺受的懦弱模样，心中火气更盛，便有些不大高兴的吓唬她：“嫂子你不知道，你现在年轻身子好，可若是常常在来的时候……同房，是有可能会死人的！你看你今天就是血都流了这么多，脉滑又弱，再不好好保养，你恐怕都看不到王小六娶亲了！”
“这……”柳眉原本就因为失血而苍白的脸色越发显得骇然起来，瘦的颧骨微凸的脸上，一双眼睛瞪的大大的。乡下人家娶亲早，王小六娶亲大约也不过十几年后，李花这话里的意思可不就是说她连十几年都活不下去了？王家的日子不算好过，可是这无论如何也比死了强，柳眉吓得冷汗连连。立夏心中一叹，柳眉这一辈子是受了苦的，一个不过才二十出头的少妇，在这王家被搓磨着，都成了这副模样。她暂时没能耐能将柳眉救出苦海，但也不想因为柳眉无法拒绝王二受苦自己的身子，便只能将她吓唬一通。“可……你二哥他……”柳眉满脸为难，眉头皱的紧紧的，她想活着也想看自家儿子娶媳妇，她还想等着王小六孝敬自己，娶妻生子。可是王二也不是她能够反抗，她若是不同意，王二能打到她同意为止。她也不想被打死……“你想不想看见小六娶媳妇？”
立夏又着重道。柳眉流着眼泪点头。见她自己有心，又是这幅可怜模样，立夏心中对王二是越发愤恨，便出主意道：“以后你就对王二说，女人来了那个，如果还做的话就会惹上晦气，这辈子别想赚到钱！”
“这……那你二哥他昨日……可不是赚不到钱了？”
柳眉又有些迟疑起来，她被教育着一心以夫为天，怕自己身子不好，也怕王二不能得偿所愿。立夏冷笑了一声：“二嫂不必担忧，这晦气不过几个月，他下次不再做这种不要脸的事，也就会慢慢好起来的。”
柳眉察觉李花语气中有些不高兴，也知她是为了自己打抱不平，心中有些愧疚，流着眼泪道谢：“花儿，多谢你……”“唉嫂子，我跟你置什么气呢？”
立夏叹了口气道，又伸手将她冰冷的手塞回被子里，把被子角掖好：“嫂子你先休息，睡一会儿，我去把许大夫叫来给你瞧瞧。”
许大夫医术一般，可惜是十里八乡的就他这么一个大夫。“别……”柳眉突然伸出手来一把抓住立夏的手腕子，冰凉冰凉的手，在这大夏天都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花儿，别去……我又不是什么金贵身子，不过是身上不舒服，睡一睡就好了。不用请大夫。”
立夏觉得全身都凉快了许多，“不碍事儿的，反正今天的药也采回来了，我在家里没什么事，闲的事儿你也不用担心。我上次还换了不少钱回来。”
柳眉还是不肯放手，摇摇头：“真没事儿，是我自己身子弱，一向以来也就是这样的。不必去请大夫，你的钱，也得好好收着。”
柳眉是个细心的人，看得出李花平日也是颇为省吃俭用，从来没花钱去买过一点头花带，知道她是一心想要攒够银子离开王家的。而且她那时候也瞧见了，李花那日里并没有和王三圆房，平日里也都是把王三赶到柜子上休息，既然是不想要长留在王家的。李花原本就照顾她许多，对于认识草药一事也并没有藏私，柳眉自觉亏欠，又哪里还肯花她的钱再去请大夫。“嫂子，话不是这么说。我虽然想走，可是却也没这么急，反正银子还能继续攒着。你要是没了，才真是叫我连哭的地儿都没有，难不成嫂子是想让我一辈子活在愧疚里？”
立夏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作为一个在红旗底下成长的五讲四美的好青年，立夏一直觉得人命是一个很重要的东西，人命关天，比钱重要多了，甚至可以说完全没有可比性。柳眉流着眼泪还是一个劲的摇头，紧紧拽着李花的手，死活不肯放开：“花儿，嫂子知道你心好，可是真的不行……我已经欠了你许多，这还要花你的钱，我……我真的不会答应……你就听嫂子一回吧。”
如果她手上还有点钱，也许就会答应了，可是她手上那一点点积蓄早就在昨天被王二给哄骗了去。立夏的手被她紧紧拽着，若想用力甩开，倒也能够，可见柳眉这一副病弱的要死的模样，怎么样也舍不下这心，于是两人无奈只能僵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