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学也不上了,先生也不来了,倒是清闲的很。午饭时间快到时,想着就去找母亲一同用饭,便往留春居去。房门虚掩着,我正想推门进去,只听到父母亲像是在交谈些什么。我也就不着急闯进去,且在门外听听。“老爷,洲儿已经十六,也该为她寻个人家,我看先生不用再教了,洲儿该待嫁了”,母亲说道,父亲回应道:“夫人,我们膝下也就这么一个女儿,多读点书总是好的。”
母亲语气似有担忧:“正是因为就洲儿这一个女儿,我才更担心她读书过多反而是坏事,那宁宛柔满腹才华,自小诗情卓绝,人也冰雪聪明,我家里这一众姐姐妹妹若论起才情,哪个比的上她,可到头来,又有哪个似她那般辛苦?若不是她当初自视甚高,不肯放下身段接纳她那个没什么本事的夫君,又怎么会落的夫妻离心离德的局面。”
父亲不语,我听到似有脚步声临近,便和阿翠赶紧躲到树后。待父亲走远,我和阿翠便返回房中,路上我嘱咐她不许像别人提起我偷听的事,她连连点头答应。下午百无聊赖绣花时,我问阿翠:“我日后出嫁,你是否同我一起走啊?”
阿翠说:“小姐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我说:“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阿翠摇摇头,脸上一片绯红,说听不明白我说的话,我心里却明白,阿翠虽比我小一岁,心中却是有一番思量,自小读的《西厢记》,《梁祝》,《牡丹亭》,那些母亲不许看的书,她可一份都没落下。阿翠是个苦命的丫头,很小就父母双亡,我初见她时,她骨瘦如柴的身体就倚靠在家里门前的那颗大树上,怀里抱着的是我断线的风筝。我那时不过是梳着两个牛角包的小丫头,死死地牵着阿翠就是不放手。据府里的下人们回忆,夫人看见小姐拖着一个小叫花子,又生气又没有办法,还是最后老爷让几个老婆子带我们回房,阿翠就这样留下了。我爹倒是个会起名字的,说:“既然这小丫头是在树边被发现的,就取个跟树相关的名字,可叫阿树又不好听,她这么瘦,便叫阿翠吧。”
阿翠一直陪我长大,我知道她喜欢那种翩翩君子少年郎,就是小说戏文里温润如玉的公子哥,可惜我这个小姐无能,也没半个饱读诗书的表哥或远亲,不然爹娘将我许了亲,阿翠也能有个喜欢的归宿。可除了阿翠,谁也不能影响我的婚事,阿翠是未来陪我一辈子的丫头,可其他人都不是。阿翠不回答我,思绪却不知飘到了哪里,半晌不见她绣一针。“阿翠!阿翠!”
我大声叫了她几句,她才回过神来,“待会你去请爹爹过来,就说我要同他下棋。爹爹晚饭后才过来,我遣走阿翠,在房中跪迎。爹爹一进门便要扶我起来,我说:“待女儿禀完要事便起”。我先叩了三个头,继而说道:“女儿自小便知与别家女儿不同,父母疼我比哥哥们更甚,自四岁开始教读四书,诗词歌赋一应具学,今日是及笄之礼,此三拜是为谢父亲的栽培之恩。”
父亲听完老泪盈眶,立马扶我起来,说道:“是父亲有愧于你,商家地位末流,父亲只怕难护你一世周全,若是年轻时能博得个功名,又何须你母亲担心位不配德,怕你才情过盛,却没个耀眼的门楣支撑,以后生活难以如意。”
我听得父亲这样说话,心下不禁几分酸楚,扶父亲在桌旁坐下,便道:“父亲自幼常讲商门典范,陶朱公范蠡不也是弃政从商,财聚巨万,就连孔圣人称为“瑚琏之器”的弟子端木子贡也从商多年,可见经商并未有什么不好。况且洲儿从不因是商家之女自轻自贱。父亲听了之后,神色立马宽慰许多。“爹,女儿还是想继续跟着先生读书。”
爹拍拍我的手说:“爹明白,你母亲那边我来解释,她也是为了你好。”
想来爹以为娘跟我说了劝我不再上学的事情,不知道我是在门外偷听到的。我乖巧地点点头,不再谈及此事,拉着父亲来下棋,。一席棋罢,我仍然落败,但只是一子之差了,想来我棋艺有些进步了。。果不其然,父亲心里到底是疼我的,我又在家塾中读书。读书的日子不免忙一点,晨昏定省,倒也还算充实。 几日已快到中秋,想着中秋佳节一过,再要寻这样热闹的日子只怕得到年下,我这次一定要好好玩上一玩。 今日下学下的早,阿翠提着书箱跟我一同走在回家的路上。 我所住的熠姝馆前的两棵金桂最近更加繁盛,大老远便能闻到那股清香。 走的越来越近,香味也愈发浓郁。 我对阿翠说到:“这一年的秋意,有一半都要分与这金桂呢。”
瞧这一树碎碎的花儿落下,散落在青石路上,若一阵风儿吹过,那桂花更是迎风起舞。 想那美人就该不施粉黛来这树下走一遭,自有这花儿为她添色,做花黄之帖。 阿翠最是贪吃,只说道:“芸娘子做的桂花糕和桂花酿最最好吃呢,这几日快到中秋,她还会捏些小兔子的丸子呢!”
我转过身用手指点了点她,嗔怪道:“你这丫头怎么如此贪吃,见了芸舅母我必让她好好说说你。”
不知不觉也到了,我走进房中解下披风想要休息一番,正巧有客来访。 一看来人,我心中就有一番郁闷,那二舅母又来府上了。 她向我行礼,说道:“老奴请姑娘安,我家夫人命我送份礼给您。”
随即双手递上一个木盒,我也不伸手去接,阿翠等丫头看我神色,自然也不敢上前,我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冷冷地回道:“小女真是受宠若惊,不敢收贵人大礼,还请拿回去替我道谢。”
那刘妈妈看我不收,脸色铁青,却姿态未改,只把礼放在我手边的桌子上便向我行告退礼,说道:“姑娘许是对我家夫人有些误会,我只是一介奴婢,还望体谅我回去复命。”
说完便带领众丫头出去了。看她那娇纵的样子,我更是控制不住情绪,手重重地打在桌子上,磕的通红。 若是她真心送礼物来,我岂会打长辈的脸,可这么多年来,我只要一收到她的礼物,就知道准没好事发生。 她家里的房子破了,送些没人要的半旧的布料,母亲就得请人帮她修房子;我那二舅舅的债主们追上门来,她不过送两盆花来,硬是要母亲做担保人。 。。。而今真是不知道是有什么泼天的大祸需要我家替她担着,才这么巴巴地送我个东西。 我哪里是不想要,而是实在不敢要啊! 阿翠见我动怒,赶紧上来替我揉手,端了杯温茶与我败败火,劝慰我道:“小姐,咱们犯不着为这样的人生气。”
我平复了心情,让阿翠把盒子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稀奇的宝物。打开来才更是令人失望,不过几块糕点而已,看这包着的纸张,好似连我常去的那家遇甘斋的果子都不如。 我心中不禁啐道:“真是小气极了的人!”
“阿翠,看这盒子都比这糕点好吃,你说我的二舅母莫不是上了那黑心商家的当,她既然都买椟,我也该还珠不是?”
阿翠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勾勾手,示意阿翠将耳朵凑过来,附在她耳边说了我一个好玩的法子。 那二舅母此刻一定在母亲房中说话,想必午膳也是一定要留下来吃的。 阿翠脚步飞快走出了门外,找了吉铃儿进来。 那吉铃儿是我房中的一个洒扫丫头,平日里也不大出门,待到她进来时,我已经在床边躺下,故作难色。 吉铃儿看我如此,神色隐隐有些焦急,问道:“小姐,有什么事情吗?”
我这才抬头看她,温柔地同她说道:“我只是最近吃的有些多,肚子积食,此刻有些疼的慌。”
我将手放在肚子上,自己自顾自地揉着。这吉铃儿听我说完,仍是木讷地站在原地,也不知去请人过来,我心中有些不满。 过了没一会儿,我冲她叫道:“你还不去快点给我请个大夫来看看?”
许是我太吓人,声音又太大,吓得她还没应完“好”便急匆匆地开始退下,我忍不住喊住她:“等一等,你这丫头也忒毛躁了一点,我还没交代清楚你便要走。”
我手不禁按紧了肚子,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握紧了帕子,一边希望额头上能憋出几丝汗来。 “这大夫也不必来了,如今爹爹在外面,娘也在陪着舅母,你只让大夫抓点快速通肠胃的药来给我就好。”
我这次刻意压低了音量。吉铃儿刚应了声好,便一路小跑着出门去了。 我看着她消失在院子外面,这才连忙起身把门赶紧关上。 我从桌子旁拿了个四角凳进了房内,我房中的吃食放在最顶上的柜子上,有些高,我须得拿个凳子垫脚才能拿得到。 平日里穿着这么长的裙和花盆鞋,果真除了绣花吃饭读书,做什么都是不方便的,我一只脚刚踩上凳子,那鞋在凳子上本就越发不稳,而今又踩上了裙摆,我差点就要摔在地上。 幸亏此时阿翠回来,及时扶了我一把。 阿翠看着我差点摔跤,怪道:“小姐,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要是摔到哪怎么办呀?”
我撅了撅嘴巴,说:“都怪这衣服鞋子,做什么都不方便!”
我一边将她赶紧扶上去,说:“你快帮我把那些东西拿下来!”
阿翠很快就将顶柜的门打开了,只见里面有个样式精美的漆制食盒,里面可都是我攒了好久的吃食,这食盒是我以前特意托人做的,因此格外大些。 大约高有一尺八寸,长一尺二寸,入深一尺,从远处看这盒子都像个小橱子。 最底下那层,大约有四寸二分,用板子拦住,做了一个小方仓,里面装了几个好看极了的雕花酒杯,我自小就爱酒,每次阿翠出门采买,总不忘瞒着母亲偷偷给我带一壶玉林泉,一壶小酒,配几碟小菜,想想就觉得美的很。 这盒子上面有六格,每格高一寸九分,每格都装了两枚碟子,上四格装的都是果脯蜜饯,有太平果脯,青梅,山楂片,果丹皮些许,下面两格便是我要拿出来的了。 我把那包着的白布一层层打开,阿翠便紧盯着看,待到终于看清时,阿翠便问起来:“这东西是什么?看着好像根秃笔头,怎么颜色还这么红?”
我听她这样说,越看越觉得她说的挺有道理,那样子果真像个秃笔头,当初得了的时候也说不出像什么。 我忽地忍不住笑了,看着阿翠那苦苦思索的样子,说:“这是二哥送来的,听说叫辣茄,他在贵州打理家中生意时,在当地采买的,他来信说,当地人煮菜都很喜欢放这个,并且酒楼里的招牌菜都用它来调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