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扬兄弟二人早就醒了,虽没有睡的太沉,但是他们醒来竟然是最迟的,面对孩子们好奇的眼神颇有些无地自容。尤其是四娃五娃探究的神色,看的张扬早饭吃的战战兢兢,生怕这些小爷们问出来什么问题,让小姐本就不好的心情直接沉入谷底。万幸直到吃完早饭也没有人问起他们昨日为何举止奇怪,于是吃过早饭也不需要罗蔓吩咐,一个收拾碗筷将铁锅洗漱干从灶台上揭下来绑好带走,一个喂马之后打包被褥。罗蔓就抱着六娃在院子里巡视,还时不时出门看看有没有人来催他们。六娃拍着小手指着远处苍茫的小风山,“姐姐你看,雪雪没有了。”
小风山原本白茫茫一片,今日一望还能看到一些乌黑的颜色,有点像是山体本身的色泽。罗蔓遥遥一望就收回了视线,看来她也不用发愁怎么行路了,这雪化的速度可能比他们赶路的速度还要快。“阿蔓快过来看看这样安排可行不?”
陈阿婆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罗蔓答应了一声抱着六娃回到院子。吃饱喝足的棕色大马正悠然的甩着尾巴,这时陈叔将车厢架在马的后背上,马儿不适地抖动着前蹄,颈部的鬃毛如同河边的水草一样顺滑。直到陈叔架好马车,卷起车帘,罗蔓才看到消失的四娃五娃还有陈莺罗孝奉早就躲进马车里,马车的四周都是卷起来的被褥,被褥下面是装好的粮食,铺了一层稻草盖着。几个孩子靠在被子上,新奇的到处摸。罗蔓一脸黑线,陈叔真是太宠这几个孩子了。四娃看见罗蔓直接招手,甚至还往旁边挤了挤,“大姐,快来,我们给你留了一个位置。”
罗蔓看着那个只能装得下六娃的空地,直接走上前将六娃放上去,嘱咐道:“你们小心一点,等马车行驶起来会很颠簸,你们护住自己的时候记得照看好弟弟,能做到吧?”
“阿蔓姐姐我可以的!”
陈莺急忙说,一只手已经紧紧攥住六娃的衣服。罗蔓挨个夸奖了一番,摸了摸几个孩子的小脑袋就将帘子放了下来。她前后检查了一番,其实也就是做做样子,该做的检查陈叔和二娃都改善的差不多,于是对陈阿婆说:“没什么事了,一切都完好,只要等人来通知咱们就离开。”
就在众人翘首以盼的时候,齐环出现了。刚一进院子看到罗蔓一家子和陈家收拾的整整齐齐,于是笑道:“既然你们都准备好了,那就走吧。”
陈策和罗孝彦对视了一眼,也没有多问,陈叔跳上马车,甩动缰绳,马儿嘶鸣一声向门外驶去。陈阿婆和罗孝彦一左一右跟在马车的中间,张扬和张老二坠在马车的最后面。每个人身上都背着东西,尤其是张扬兄弟一个背着一个大铁锅,陈阿婆什么都没有拿,罗孝彦只是背着一个小包裹,里面装着他自己的东西。他们是这么计划的,等走到半路要是陈阿婆累了就由张扬二人背着四娃五娃让陈阿婆进去歇歇,反正马车只能塞得下这些人,一匹马拉这么多人和货物实在是太勉强了。陈策驾车也不敢使劲甩鞭子,就怕马儿坚持不住。罗蔓拿出自己的重量手环,将红色圆环套进左手手柄里,红色圆环立即缩小,就像在一个棕色圆柄上镶嵌了一圈红色线纹,罗蔓握着推车的把手刚好将圆环遮盖住。不会有谁特意过来盯着她的推车看吧?她推车上装的东西可一点也不比马车少,下面是成筐的粮食,上面是大家的锅碗瓢盆,还有油盐糖之类的东西,种类烦琐杂乱。齐环回头看了一眼,就见罗蔓轻轻松松推动看起来非常重的双轮推车跟在马车的最后,刚刚他还纳闷怎么这些男人都跟着马车走了,也没人去管那个推车,原来罗蔓自己一个人就能搞定。还真是人不可貌行,也许里面装的都是不怎么重要的东西?齐环眼神视线移到那两个背着铁锅的莽汉时,脸上的好奇和笑意微微凝滞。这两个人就是化成灰他都不会忘记,齐环双手握拳,最后还是颓然地转过身子,当作没有看到。逝者如斯夫,怪不得今天陆盛,不对,他该改口了,称呼一声陆少爷。怪不得他今日特意让自己过来通知罗家,还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原来如此。这算不算是对他的考验?呵,齐环顿了一下,若无其事地笑着跟陈策交谈。“陈叔,那后面的两人是怎么回事,你应该知道我爹的死和他们脱不了干系?”
齐环白净的脸上带着笑意,只是笑容不达眼底,看着委屈巴巴,就像是一个无辜的少年面对自己一向信任的长辈,怕自己误会连质问都是小心翼翼的,隐藏自己真实的情绪。陈策一愣,他身边的罗孝彦和陈阿婆闻声回头看了一眼,张扬显然也是意识到这个少年是他的苦主,二人缩着身子,恨不得直接藏进铁锅里,躲避着众人的视线。罗孝彦看到罗蔓悠闲的推着双轮推车,微微一愣,大姐那淡定自若和举重若轻的态度,真的是和前面有些凝滞的气氛不太一样。要不是知道那辆推车是他东拼西凑而成的,不但重走起来还困难重重,只看大姐的状态就像那车毫无重量一样,罗孝彦不信邪看着双轮行驶过后地面上出现的划痕,暗自舒了口气,车还是那个车,只是大姐比较厉害。罗孝彦还暗下决心再走一段路等跟村里流民汇合之后就过去接过车子让大姐歇一会。不过眼下还是这个张扬兄弟,原来他们就是害死齐环他爹的凶手吗?罗孝彦皱着眉,百思不得其解,大姐为什么要收留这两个坏人,当时只是隐隐看了一眼没有将两人跟那天村井边恶意满满的三人联系在一起。也不怪他,毕竟当时是三个人,现在只有两个人还在他大姐面前唯唯诺诺的,这反差太大了。大姐也一直避免他们和张扬兄弟接触,平日里张扬有什么事都是直接找大姐的,能不出现在他们面前就不出现,就算吃饭也是特意拿出一个碗单独盛出来给他们吃,不跟他们一家子一起用饭。罗孝彦微微张嘴,看到罗蔓眼里的制止,摇着头也不管这事了。陈策控制住马车缓慢行驶,眼看就要到村口了,陈策说:“这个还真是不清楚,这两人晕倒在我家门前,我瞧着可怜就救了回来,之后他们自卖自身,也就给口饭吃帮着做一些活。”
看出齐环不怎么满意这个解释,陈策憨厚一笑,“也是我实在不了解这事,这杀人偿命就算他们是我家的下人也一样,你不用顾及我,若是心里不痛快就去打他们一顿出出气,杀就不要杀了,毕竟是辛苦救回的,白吃了我们不少粮食,以后带到江南转手卖了也是不少银子。”
陈策的话并不算小声,虽然知道这是假的,张扬兄弟还是吓的跟鹌鹑一样。坠在最后的罗蔓听到了难免忍俊不禁,陈叔还真是靠谱,这么忽悠一个少年,他话都这么说了,齐环就算有再多的不满和怨愤都要忍住。仆人已经不算是一个完整的个人了,属于主人家的财产,他要是不管不顾的任由情绪上头将张扬兄弟暴捶一顿,那就是将陈叔的脸皮撕下来扔在地上,那可是得罪人的事。死人的威力可比不了活人,而且...罗蔓玩味地看着齐环,这个焕然一新的少年,上次见还一副凄惨小可怜的样子,现在再=不但身上的伤看不出来,就连衣服都是一身崭新的棉袍,乍一看还以为是哪家的小少爷。再思索一下,今日这事很有可能是陆盛让他过来,也是有让他知道张扬兄弟存在的意思,要是他控制不住得罪了陈策那他给予他的一切都可以收回来了,若是没有还有下一道门槛等着呢,齐环造不成什么大问题,但他是牵制大齐氏的利器,日后不必说齐环都会积极的帮助她掩藏张扬兄弟的踪迹,就算不小心被发现了,他也不会让大齐氏闹的太难看。想到这罗蔓都恨不得直接给陆盛鼓掌了,读书人的脑子就是灵活,这事咋想的呢,这是急人所急,大好人啊。罗蔓噙着笑意看着齐环深吸一口气,面皮僵硬,只听他道:“陈叔说哪里话,就算不看陆少爷的面子,只看您当时对我们的救命之恩,我也不会让您为难,这事...这事就算了,只是若是陈叔想要转卖他们兄弟,不妨先考虑考虑我,小子一定会以合理的价格买下来。”
陈楚看着齐环一脸认真的样子,也正色道:“这个好说,到时候一定先考虑你。”
齐环放心了,阴恻恻地瞥了张扬兄弟二人。若是有机会他定要将他们挫骨扬灰,以解丧父之恨。其实说到底他也是一个懦弱的人,只敢对着同样身不由己的张扬二人耍狠斗凶,如今他自己也不过是别人手中的棋子,他有今天这个地步就知道善良是无谓的东西,就是因为他的懦弱和退缩才一步步将自己逼到绝路。齐环苦笑了一下,眼神幽深。罗蔓不动声色地看着,也没有对齐环的恶意有什么表示,虽然张扬算是她的人,齐环这样的姿态在别人看来还是有些冒犯的,但她从来没有将张扬二人当作自己的所有物,齐环丧父第一要因还真是这两人干的好事,所以人家要恨就恨吧。罗蔓特别光棍的摊摊手,只要麻烦不找上她就无所谓。场面一时有些静默,齐环依旧好脾气地跟在陈策身边,看着高高在上驾着马车的陈策,一把年纪跟在一边的陈阿婆,齐环都不知道该说这人是心善还是愚蠢。村子不算大,没走一会就到了村口,远远就看见一群黑点点聚集在一起,走近一看男女老少一个不少,哪怕是身受重伤的人都背着自己的粮食和衣物被人搀扶着站立在最边缘的地方。陈策驾着马车来到时,人群自动给他让出一条道路,不少流民都没有忘记是陈策在那场狼祸中救了他们的命,对他还报以微笑。但还是有人嘟囔着,这马车应该是陆小哥的,也不知道怎么就成了陈家的东西了。罗蔓看着众人嫉妒、无视、幽怨等复杂的眼神,悄悄往后面退了一步,还好没有人注意到她,不然更是要说她一介孤女哪来这么多东西,啧,想起那个场景都让人头皮发麻。陈策笑着跟流民打招呼,没有谦让就驾车向前走。陆盛的马车已经在前面等着了,站在马车旁边的田庆娥还一脸亲切笑意,冲罗蔓挥着手打招呼。眼看陈叔的马车都要和陆盛的马车并列了,罗蔓叹了口气还是硬着头皮推着自己的双轮推车跟在后面。这短短一分钟的路程,让罗蔓以为自己是秀台上任人挑剔评论的模特,形形色色的眼神像针一样扎过来,落在她的脸色、衣服和头发上,最多的就是暗自猜想这个被草席遮住的推车里面装的是什么。有人调笑道:“女娃,你这里面装的是什么?还遮的这么严实,不如打开让大家瞧瞧?”
罗蔓眼神一冷,唰地回头看向说话的男人,像一柄利剑直直地刺向他的心口,模仿他的口吻说:“哦?你真的很好奇吗?”
语气轻慢,态度恶劣。只是此时的罗蔓不是刚开始那个黑瘦的小丫头了,她紫色的袄裙完美地凸现出纤细窈窕的腰肢,白皙细腻的脸蛋,眼神灵动如春波荡漾,声音轻柔甜蜜,实在是一个让人眼前一亮的小姑娘。说话的是一个二十多岁骨瘦如柴的男人,本来也是见罗蔓漂亮年纪稚嫩,就跟日常在村口跟那些妇人调笑一样,再加上心里的对那一车东西的嫉妒直接脱口而出。可是见罗蔓直接扭头看过来时男人有些畏缩地后退半步,这女娃的眼神也太可怕了,直到听到身旁的人嬉笑声,男人才挺着胸膛,暗恨自己没出息,怎么就被一个黄毛丫头吓住了。“没...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