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六孤寒烟垂眸,轻声:“我总要护着她的,哪怕去求陛下,哪怕让九歌收回这条命。”
合欢蓦地转头,怒气冲冲瞪着她,却似一拳打到了棉花上,那人笑得温温软软,毫无波澜。贺苏苏皱了皱眉,她给步六孤探过几次脉,诚然脉象虚弱,先天不足,但以步六孤家的实力,好好养着,活到半百并不难,何以她们屡次提及九歌给的药?这倒让她想起,合欢曾提起过,九歌使了手段,让步六孤寒烟命在旦夕,信了只有嫁给冒顿才能活下去的话。“皇后娘娘,可否让在下请一次脉?”
步六孤寒烟点头,乖巧的伸出手,目光温柔天真。想来很容易相信别人。贺苏苏笑了笑,随即敛色,无比认真的诊脉。发在血之余,齿为骨之余,甲为筋之余,舌为肉之余,中医望闻问切绝非坑蒙拐骗,而是以微小处见真章,人生过的每一次病,受过的每一次伤,虽已痊愈,却仍会在身体上留下微小的痕迹。她神色凝重,合欢顾不上生气,紧张道:“姐姐怎么了?”
贺苏苏扯了扯嘴角:“娘娘还记得曾与我说过,九歌为了助冒顿求娶皇后,散布谣言,又以巫术使皇后娘娘奄奄一息,让步六孤大君不得不妥协的事罢?”
合欢点头,眼底又是一抹恨色。“如今已能确定,那并不是什么巫术,而是毒。九歌给娘娘下了毒,又假惺惺的给了解药。”
自导自演,还想受害者对其感恩戴德,为其卖命。九歌当真是……好厚的脸皮。合欢似乎并不意外,冷冷道:“我早该捡到是如此,总有一日我会亲手宰了他。”
如今已经开诚布公,贺苏苏便也懒得装下人,到桌边坐下,笑道:“九歌的不死蛊人已经开始炼制,定是迫切需要大月氏宝藏,若要动手,不会太远了。倒是给皇后娘娘送信的人有些意思,是哪方势力的?想趁机分一杯羹,还是搅混这一池水,伺机趁水摸鱼?”
屋中三个女子,无论身份地位,都不是这个时代其他女子能比拟的,见识自也长远,几乎是瞬间想到了其间症结。“秋狩路上,姐姐遇刺,不能回宫,不得随驾,冒顿还留下这么多双眼睛。即便我和姐姐能逃出冒顿的眼线,可一旦离开冒顿势力范围,背后的其他势力就会冒出来,派出刺客的,和给姐姐送信的,都在等着守株待兔。”
贺苏苏赞许点头。“不错。娘娘是承欢殿之主,手底下有摇光旗,想必比我清楚,大月氏宝藏会有多少人觊觎。只怕你们一离开这院子,莫说极西之地,连大都皇宫都再回不去了。”
合欢变了脸色,走到窗边嘬唇为哨,几息后,一只灰朴朴的鸽子溶于夜色,无声落在窗前。乃摇光旗传递密报专养的信鸽。合欢以秘语写就一张纸条,塞进鸽子腿上的信筒中,再次将鸽子放走,坐回原位,揉着眉心郁郁道:“本宫此次关心则乱,险些犯了大错。我已传信回摇光旗,让他们打探大月氏宝藏的具体事宜,我倒要看看,背后有多少只黄雀藏着!”
贺苏苏微哂,心想此刻院外就堂而皇之藏着一只黄雀,不愧是熙王殿下,异国他乡,她逃命都来不及,他还有功夫纵横捭阖,浑水摸鱼。这堆火烧得这么旺,必少不了熙王殿下添了几块猛柴。五更天的锣鼓敲过,天边泛起鱼肚白,步六孤寒烟重伤初愈,已是疲惫的不行,靠坐在床边神色恹恹。贺苏苏听到院中有丫鬟起来打水的动静,便道:“此事急不得,还需从长计议,皇后娘娘当下养好身子才是紧要。不若你先好好休息,待晚些时候,我再来找二位商量。”
合欢点头:“姐姐确实该休息了,你瞧你这脸色白的……苏娘子,你医术高超,可有什么方子能让我姐姐身子骨强健些?”
“我给娘娘开的方子里,本就有强身健体的药。待娘娘伤好全了,我这还有一套五禽戏,平日里练练,虽不能像武林高手那般,但定也强过一般深闺女子。”
合欢欣喜之余,不解:“何为五禽戏?”
贺苏苏轻咳一声,面不改色:“此乃一位医术高明的前辈所创,能强身健体,调理气色。这位前辈已不在人世了,我也是偶然得见。娘娘若无其他事,我先告退。”
待她走后,步六孤寒烟倦倦的靠在合欢肩头:“阿虞,这姑娘看着可信,或许真能帮咱们。”
合欢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只不过,摇光旗传回来的情报中,这贺苏苏乃是大周镇国公府嫡女,平生从未踏出京城半步,何以会有这么多奇遇?而且,我从未听说过镇国公府有医学传承,这一家世代皆是莽夫,贺苏苏倒是早年小有才名,可这一身医术从何而来?”
步六孤寒烟闷声轻笑:“总不能是哪跑来个孤魂野鬼,占了镇国公侯嫡女的身子。许是人家天资聪颖,有隐士高人暗中传授呢?你啊,就莫要瞎想了。”
合欢并不知晓平阳国世家的秘辛,闻言不觉有异,赞同的点了点头,过不多时便乏了,沉沉睡去。桌上燃着一支安神香。院子里很安静,宫女们知道合欢不喜被打扰,自觉不靠近,除了远处庖厨传来轻微动静外,再无人声。贺苏苏垂着眸,不见方才的自若,往山上土坡走去,手掩在唇边,拟了几声夜枭啼叫。那位既然有能力在敌国搅弄风云,想必躲开几个侍卫是再轻松不过的事。果然,不到半刻种,那种微妙的感觉传来,腰间覆上一只手,揽住她,倏地腾空,一眨眼越到了一旁的树梢上。贺苏苏挣了挣,没挣开,抿着唇望向远处。耳边一声轻笑:“谁惹你不高兴了?熙王妃,出嫁前没人告诉你,不能胡乱拿夫君撒气么。”
清风微拂,素来冷漠的男人情话信口拈来,好似唯独对她例外一般。自离开京城后,北冥熙便时不时如此,初时贺苏苏还会脸红心跳一会儿,现下却意兴阑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