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有不乐意的，但大多数还是更在意自己的生活，确实怕明日赶不上上工，打着哈欠招呼着，三三两两散去。剩下的便只有那些确实很严重的还在排队。一个小丫头搀着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进门，那老妇双眼似乎瞧不见，嘴唇不安的动着，低声道：“囡囡，不看，咱们不看病的……”小丫头脆生生的回她：“奶奶，是个很好心很漂亮的姐姐在义诊，不要钱的，您别担心。”
“不，不要钱？真的啊？”
老人犹豫间，已经被小丫头推着坐下了，一只苍老的手伸进屏风后。贺苏苏多了几分耐心，细细诊脉，好半晌没有说话。老人脉象很正常，若说最大的问题，是穷。体虚气弱，年岁渐长，身体各项机能下降，若她没有猜错的话，老人应当有好几天没吃过饱饭了。她叹了口气，温声道：“小妹妹，你和奶奶住在附近么？你父母怎么没陪奶奶过来。”
小丫头没想到她会开口询问，瑟缩了下，轻声：“我娘病死了，我爹，我爹他在赌场，好几日没回来过了。姐姐，我奶奶她严重么？”
贺苏苏心头一颤，将本准备夹进方子里的银票默默抽了出来，有个赌鬼的家庭，给再多银子也救济不了。“奶奶年纪大了，有些虚弱而已。囡囡，以后每过五日，你就到这来给奶奶取药好不好？”
小丫头双眼晶亮，用力点头。贺苏苏笑了笑，开了温补的方子，又将剩下的病人看完，竟已到了亥时。伙计们帮忙收拾，陈大春忙前忙后，贺苏苏诚挚道：“今日有劳大家帮忙，辛苦了。”
“不不不，苏姑娘济世救人，我等这是在给自己积德，当不得辛苦二字！”
贺苏苏笑了笑，招手叫了个伙计过来，给了银两，让他去买些夜宵酒食犒劳众人，待尘埃落定了，才找到陈大春。“陈掌柜，今日来的那对爷孙，您可认得？”
“您是说安安和她奶奶？唉，这丫头哪有不认得的，是个懂事的好孩子，成日里叔叔婶婶的叫，嘴可甜了。她爹本来是码头上管账的先生，一家人过得还算不错，可惜了啊。”
“我听安安说，她爹在赌场。听陈掌柜的意思，里头莫非还有隐情？”
陈大春叹了口气。“安安她爷爷，本来是当地有名的艄公，名叫许大平。不过几年前许大平出了一场意外，瞎了眼，性情大变，和家里断绝关系出去住了。安安她爹原本是多好的一条汉子，管账管的井井有条，家里头日子也好，但后来，安她娘突然患了病，家里钱都吃药吃完了，她爹便去找许大平要钱。听说当年出事后，有人给了许大平一大笔钱，但许大平却说没有。”
陈掌柜抬头，望见贺苏苏惊愕交加的神色，疑惑道：“苏姑娘莫非认得安安他爹？”
贺苏苏哂笑摇头，她认识许大平。这塔尔干说大不大，说小是真小，居然这都能遇上，还以为许大平是条老单身汉，没曾想孙女都有了。“后来呢？”
“后来安安她娘没钱吃药，病死了。她爹扬言和许大平断绝了关系，也没心思过日子，开始沉迷赌博，把好好的一个家败成了这模样。”
贺苏苏喟然长叹：“可惜了。”
“是啊，可惜。那许老头如今是个出了名的无赖，赌棋悔棋。真不知道活这一辈子，连累子女，活的有什么意思。”
贺苏苏无言以对，许大平没要那笔钱，估计说出来不会有人信，只能说是造化弄人。她取出一袋碎银交给掌柜的。“安安是个好孩子，我交代她每过五日来这取药。烦请掌柜的费心，每五日换些铜钱给她，能让她们爷孙俩温饱不愁的度日即可。这些银子若用完了，便到薛家商行去取，报我名字即可。”
陈大春唏嘘：“苏姑娘当真是个好人呐！”
贺苏苏笑了笑，没有多言，轿夫送她回了客栈，她道过谢，推门进去，却发现所有人都坐在大厅里，气氛有些低沉。她心底一咯噔，心想她不过是出去义诊了一下午，怎这么一副三堂会审的架势？“薛大哥，王爷，你们这是？”
薛侃嘴角极浅的勾了勾，有些无奈的揉着眉心，叹气：“许大平跑了。”
“跑了？”
贺苏苏愕然瞪眼，疑心自己听错了。“就是跑了。狡兔三窟，这老东西鳏居这么多年，比狐狸还狡猾，早料到会有人因为当年的事找上他，做足了准备。”
北冥熙冷笑：“听说这老东西当年回来后就抛妻弃子，看来是早有准备。当日假意应承你我，实则脚底抹油。”
贺苏苏有些消化不了，结合今日听到的那些消息，许大平抛妻弃子还是为了家里人好？“塔尔干就这么大，他能跑到哪去？”
“他常去的几个地方都已派人守着，他一旦冒头绝跑不了。塔尔干出城的几个路口也已派人盘查，他一个瞎子，想伪装的神不知鬼不觉出城有些难，应当还在城里。”
“水路呢？”
“水路各个码头都是有盘口的，他就是想用那支破筏子偷跑也做不到。薛大哥已经和城主打过招呼了，城防会帮着找人。”
贺苏苏点了点头，后知后觉想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北冥熙什么时候也管薛侃叫大哥了？呸，臭不要脸，攀关系攀的挺快。出城的日子马上就要到了，这时候再想去找个经验丰富的艄公可不容易，何况是去六道口那种凶险之地。他们此行容不得半点马虎。贺苏苏沉吟片刻，忽道：“我却觉得有个地方，他可能会去。”
“哪儿？”
“赌场。”
她将今日遇到许大平妻子孙女的事同几人说了，道：“若他当年真是为了不连累妻儿，那心中定是在乎儿子的，现在有人找上门来，他想要确保儿子安全，势必会躲在暗处，而他儿子如今日日沉迷赌场，赌场又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很适合藏身。”
几人面面相觑，薛侃赞许点头：“这确实是条路子。老瞎子狡猾的很，若要一探赌场，还需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