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发少年要了一杯酒,又吃了点东西,逐渐冷静下来,流露出活泼的一面。许是因为贺苏苏是他唯一能交流的人,也有可能此人本就是个话痨,总之缠着她,嘴上一刻也未停过。“你为什么会说我们国家的话?你去过我的国度么?你有没有见过大海?”
好像一本十万个为什么成精了,在耳边念叨。当然,贺苏苏也趁机套出了一些有用的信息。例如她大概梳理出了少年出逃的始末,据他所说,那家的家主是为了一个预言离开了冰原。而关押奴隶的地方有能困住人的阵法,家主离开后,阵法出现了短暂的动荡,恰好被他钻了空子。贺苏苏一面和他交谈,一面将他的话翻译过来告诉众人,期间一道灼热的目光一直盯着她,她知道是谁的,并未理会。吴庸催她:“快问问是什么预言!”
少年道:“我不知道,我的叔伯和那里的奴隶前辈们学会了你们的语言,但是我还没有,我只是偶然间听叔伯提起过。”
师爷恨铁不成钢:“一点都不知道入乡随俗!”
贺苏苏哑然失笑,揉了揉少年手感极好的头发。“你偷偷跑出来,叔伯知道么?这一路上只怕吃了不少苦。”
少年目光短暂的迷茫了一瞬,挠着后脑勺:“你总说这里和那儿离的很远,似乎也是,一处是冰川,一处是沙漠。可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我并没有走多远,迷迷糊糊的就到这儿了。”
贺苏苏怔了怔,虽觉有些怪异,却不知怪在何处。又问了些话,见少年脸上有些疲惫,贺苏苏识趣的让人带他下去休息,大堂里众人聚在一处,久久无言。唐炀一开始以为是一桩寻常命案,却没想到牵连出这么深的一滩水,他还算有自知之明,知道这已经不是他一个小县令能掌控的局势了。又见贺苏苏等人当真有几分本事,心底将轻蔑之意稍收,一派愁苦的问:“那班府还需去问么?”
贺苏苏点了点头。“虽说眼下明了艄公屠夫二人关系匪浅,但毕竟还不知二人是何关系。袁屠夫身在市井,留下的痕迹比艄公多些,而且我觉得,班府和袁屠夫之间还有龃龉。”
只是班家态度明显,官府的人上门定是要碰钉子的。贺苏苏望向薛侃,笑道:“商行发行交子,想必和这些大族都有打交道,大哥不若以商行的名义上门拜访。”
薛侃颔首:“可。我即刻让人去备礼。”
唐炀脸色不大好,想必在他眼中,这又属“结党营私,蝇营狗苟”之流,他既不愿同流合污,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班府的事交于薛侃,一行人回到客栈,于贺苏苏而言,却才是最要紧的时候。一路上熙王殿下周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脸色虽如平常一般——没甚么表情,却无端能让人感觉出他在生气。甫一回到客栈,北冥熙便上了楼,闭门谢客。贺苏苏叹了口气,心中甚是忧愁。她忽然觉得,人与人之间的羁绊还是不要太深为好,否则彼此为难。若是在京城那会儿,她和北冥熙明明白白的是合作关系,商定了条件报酬,老死不相往来,遇上如今这情况,也不至于为难。可羁绊已深,便轻易断不得。一回头,合欢揶揄轻笑:“还不去哄?”
哄字用在北冥熙身上,当真令人恶寒。贺苏苏沉默片刻,求救般看向兄长。薛侃摸了摸鼻梁,轻咳:“我去和文掌柜商量商量登门拜访班府的事。”
说罢,溜之大吉。贺苏苏无奈,抱住合欢撒娇:“姐姐,你说我若说是师父教我的番邦话,王爷会不会信?”
合欢双手抱臂,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擦过她上楼,戏谑:“我怎知他信不信。不过啊,我瞧着王爷不全是因为这事生气。”
不是因为这事,还有什么能惹他生气?男人心,海底针,唉。贺苏苏忐忑不安的站在北冥熙门前,轻叩了两声门。屋中传来冷淡一声:“何事。”
装模作样,都不是他闯进她房间当登徒子的时候了。贺苏苏心底诽谤,面上不显,轻咳道:“王爷,是我。”
“进来。”
门未锁,轻轻一推便开了,北冥熙背对着她,合衣坐在窗边,手中执一卷书,眼皮抬也未抬。“有事?”
贺苏苏磨磨蹭蹭坐到他身旁,偷瞧了一眼,熙王殿下正襟危坐,肃然拜读的乃是客栈常备给旅人读的方志。简单来说,就是旅游攻略,还是和客栈合作的网红景点攻略。她顿时觉得好笑又好气,只不过理亏在先,温声细语道:“今日那些番邦话,说来王爷可能不信,是我曾在梦中学过的,方才不知怎的,脱口便出了。”
眼下她睁眼说瞎话的功夫委实愈发精进,这鬼话说的,还不如左慈教她的来的靠谱。北冥熙放下书册,目光浸了水一般寒凉,恻恻看着她。“你是觉得,本王又因此怀疑了你?”
贺苏苏心道,不然呢?面上却诚惶诚恐:“我不过是怕王爷误会了,若是没有,便再好不过。”
北冥熙一噎:“你……”他眼底不知是何情绪涌动,贺苏苏不明所以,只觉还是离远些为好,客客套套的起身,“天色也不早了,王爷早些休息。”
话音未落,猝不及防的一阵天旋地转,不知怎的,她已被抵在榻上。北冥熙深不见底的目光望着她,忽的一声冷笑:“少年郎的头好摸么?”
贺苏苏愣住,因太过惊讶,嘴张着都忘了闭上,愣愣的发出一声:“啊?”
“往日我怎么没发现,你如此健谈,哪个刚认识的都能聊上两句,只差没让对方奉你为知己?”
贺苏苏又:“啊?”
这酸溜溜的醋味是她的错觉么?她回想了下,早上和仵作说话的时候,熙王殿下便不大高兴,这不高兴的情绪在遇到金发少年后达到了顶峰。只是番邦少年在她眼里只能算个小孩儿,仵作都能当她爹了,熙王殿下这飞醋吃的好生莫名其妙。贺苏苏眼神变化莫测,语重心长的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