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噩梦裹挟着黑暗朝江之翎席卷而来。梦中江之翎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年幼的自己坐在家门口哭喊着要妈妈,可是没有人回应她。大雨毫无预兆倾盆而下,将她小小的身躯淋得湿透,可再也没有人会像妈妈那样温柔地把她抱进怀里,小声劝哄。她的声音在不停地哭喊中逐渐沙哑,雨势却越发暴虐起来。家中空无一人,不过十岁的江之翎跌跌撞撞走在雨中——她想要去找爸爸和妈妈,想告诉他们她真的好害怕,所以可不可以不要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走出去不过几百米,视野中便远远出现了一辆黑色商务车。江之翎浑身发抖,仔细辨认了一番才确定那是父亲的车。她攒足了力气朝前跑去,心心念念的全都是要扑进乘车回来的妈妈怀中,她会像之前一样,温柔的回抱住自己。有人突然拦在车前,司机惊得当即踩下了刹车,轮胎和地面摩擦的声音在大雨之中尤为刺耳。认出来人正是江之翎,司机也顾不得大雨,赶忙下车用外套将嘴唇已经被冻得青紫的小孩儿抱进车里,放在了副驾驶。神经陡然间放松下来的江之翎累得闭上了眼睛,她只以为自己做了一个噩梦,梦里她找不见了妈妈,不管电话还是照片,曾经陪伴她成长的那个温柔的女人就像是突然被人抹去了痕迹,再也遍寻不到……车子开进江家,已经回过神的江之翎解开安全带,转身想要跟往常一样撒娇。可原本该和父亲坐在后排的母亲却换了个人,女人穿着艳丽的衣裙,妆容精致而浓烈,令江之翎无所适从。更让她不舒服的是这个女人挽着父亲的手臂,江之翎猛地瞪大了眼望向父亲:“爸爸,这个阿姨是谁?妈妈呢?”
江永华眼中闪过一丝暗色,直接避开了她的问话:“进屋再说吧。”
说完便走在了前面,女人紧跟其后,而江之翎落在最后。年纪尚小的她还不能理解现在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从前那个专属于母亲的座位会有别的女人,为什么父亲不愿意回答她的问题?距她几米远的女人却忽然停了下来,不甚友好地对她笑笑。“之翎,以后我们就要一起生活了。”
江之翎秀眉紧蹙,认真地摇头:“不是,妈妈说只有一家人才会在一起生活,你不是我的家人。”
她固执地记着母亲曾经说过的话,却丝毫寻不着她的踪迹。似乎是不想再跟一个孩子计较,女人只是笑笑便进了屋里。隐约察觉到什么的江之翎小跑进屋,拉着正欲上楼的江永华的手臂:“爸爸,妈妈为什么没有跟你一起回来?你跟我一起去找她好不好,我好想她啊。”
“不准再提她!”
像是被戳中了死穴,江永华的面色顿时沉了下来,将一旁心惊胆战要将大小姐抱回卧室的佣人吓得一时都不敢上前。江永华慢慢在被吓蒙了的女儿面前蹲下,眼睛与她平视,却无半点温柔可言。他一字一句地道:“不要再提起这个女人了,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抬手一指站在一旁看戏似的女人,“这是新妈妈,以后要听新妈妈的话。”
——妈妈会一直陪着你的,等以后我的江江遇到喜欢的男孩子,妈妈要把你亲手交给他的。——妈妈最爱江江了……母亲所说过的话语在脑海里不断闪现,江之翎拼命摇头想要否定这个事实:“不,不会的爸爸,妈妈说过她还要看着我结婚的,你一定在骗我,你……”父亲按在她肩上的手添了几分力道,面上满是冷色:“但事实就是,你妈妈走了,她不要你了。”
她不要你了,她不要你了……这句话犹如魔咒一般在江之翎脑中不断回放,她本能的排斥,可除了头痛欲裂外没有丝毫作用。噩梦与现实角力结束,江之翎在一片漆黑中睁开了眼睛,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脸,触及到的却是一片湿热。眼泪不知什么时候淌了满脸。她曾经怎么都不愿意接受的事实原来已经十年了,妈妈已经走了十年了。正如江永华当年所说的,她不要自己了,她真的不会再回来了……可自己却还是不可避免地抱着幻想,真是可笑……身旁的陆云霆还在沉沉睡着,江之翎擦去眼泪,找出被自己压在包包最底的DNA报告。止不住落下的眼泪打湿了纸张,她捏着报告的手不由捏紧,再也抑制不住的泪意翻涌上来,她猝然呜咽出声。一瞬之后她又赶忙捂住嘴,看了一眼床上还沉睡着的人,调转步子去了阳台。月色朦胧,她单薄的身躯在阳台一角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偶尔溢出一声呜咽,在带着寒意的夜风中显得分外可怜。——为了不让自己的哭声吵醒陆云霆,她张口咬住手背,忍得喉咙都开始发痛。她不止一次地问过为什么这一切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可整整十年,没人给她答案。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母亲会不辞而别,她是不是也早知道自己跟江永华并没有血缘关系?一个接着一个的疑问砸在心口,让江之翎几乎哭到喘不上气来。被悉率声音吵醒的陆云霆拧着眉睁开眼睛,身边的位置不知何时已经空了,从这个角度望向阳台,只能隐约看见一片衣角。他当即下床去了阳台,推开门后看到的一幕却让他登时心碎不已。缩成一团的单薄身形看起来令人分外心疼,他不再多想,当即将人抱进怀里,柔声安慰:“怎么了?有什么事你先告诉我,有我在都会解决的,嗯?”
听到熟悉声音的江之翎睁开朦胧的泪眼,她哑声喊了一句陆云霆,再也压抑不住胸中情绪,整个人崩溃地大哭起来。像是要把自己全部的委屈都给宣泄出来一样,眼泪很快将陆云霆肩上的衣服打湿,他却毫不在意,只轻抚着她的后背劝哄:“乖,我在的,想哭就哭出来吧。”
等人终于哭累了,情绪渐渐稳定下来,陆云霆才弯腰将人打横抱起,带回了床上,仔细地帮着掖好被子。见她眼神还一直落在阳台上,陆云霆微眯起眼睛,低头在江之翎额上轻啄了一下:“别担心,我去帮你把东西拿回来。”
江之翎哭的头脑发懵,一时没有反应,想到要阻止的时候男人已经到了阳台。直到看到散落在地上的那两张纸,陆云霆才总算是知道这段时间江之翎的状态为什么变成这样。白纸黑字的DNA检测报告,清清楚楚地写着她与江永华并无血缘关系。换做是谁,在发现自己叫了二十多年的人其实并非自己的亲生父亲后,只怕都会崩溃吧……他扭头,远远看了一眼将自己缩成一团躲在被子里的江之翎。可这个傻瓜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自己默默承受着这一切,甚至连一句辩驳都没有。这个傻瓜!将手中的报告捏紧,陆云霆暗暗打定了主意。他完全能够想象这件事情对江之翎的打击到底有多大,可这并不是他该在乎的事情,不管江之翎是谁,不管她是不是江永华的女儿,他对她的感情都不会因此而改变。毕竟他本也不是因为她是江家的女儿才做这些的。思及此,被按捺了许久的心思再一次活跃起来。抬头盯着朦胧月色,他深吸一口夜晚微凉的空气,扭头快步往卧室而去。房中江之翎依旧被被子裹得严严实实,陆云霆走到床前,半跪下去,眼里满是深情:“江之翎,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说。”
这会儿江之翎已经回过神来,还没恢复正常运转的大脑一时还处理不了目前的情形,只眨了眨眼睛并不吭声。陆云霆头一次觉出紧张,却还是把话继续了下去。“之翎,我知道这次的事情对你的打击很大,但是你……你愿意相信我吗?”
他将手中的报告放在远处,抓住了江之翎的手,语气严肃正经:“嫁给我,不管以后你遇到什么事,我都愿意做你最坚强的后盾。”
这下江之翎是彻底清醒了过来,她挣扎着要抽回手,却被禁锢地动弹不得。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陆云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们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就算早已喜欢了面前这个人,可江之翎却更清楚她跟陆云霆之间隔着太多太多,无论如何都是没有办法跟普通人一样在一起的。而且——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这个,可就算自己答应了,这人难道就能忘掉曾经发生的一切,放下芥蒂吗?对江之翎来说,得到后再失去要比得不到更加令她心痛,所以几乎没再多想,她再度挣扎起来。“陆云霆你别开玩笑了,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
他们之间从开始就是错误的,怎们能将这个错误再继续延续下去?如果改变现状之后,她要如何看待自己的感情?她对此全无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