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晨和李总说,吃饭不急,李总,麻烦你还是先把面料的事情安排下去。 李总说好好,那我们等会再走。 那一边,小李已经打了电话,让技术科和供应科的人马上过来。 试验面料所需要的亚麻和苎麻纱,他们仓库就有,需要采购的是做弹力面料的氨纶纱,还有闪光面料的金丝、银丝,锦纶丝和染色粘胶丝,各种可能会用到的材料都采购一些回来,一样样试。 “张总他们在这里等。”
李总和手下说,“你们下午就去采购,我们晚上就上机试,越快越好。”
两个人领命走了,李总和张晨说:“怎么样,张总,现在你放心了吧?”
张晨赶紧双手合掌拜拜:“谢谢,谢谢李总。”
李总他们公司所在的开发区,规模比下沙开发区小很多,但毛病是一样的,就是生活配套设施极其欠缺,开发区里面,连像样一点的酒店都没有,吃饭和住宿,都要去张家港市里。 四个人走出了办公室,张晨问李总:“李总,你们厂里,有没有可以住的地方,如果有的话,我们想住在厂里。”
“那怎么行。”
李总说,“住的地方倒是有,但那是平时给一些往来的业务员住的,怎么能让张总和贺总住在这种地方。”
张晨说:“没有关系,我们是来工作的,住厂里方便一点,不是晚上要上机吗,我想跟着看看,和李总说实话,要是面料做不出来,我哪怕是住在皇宫里,都会坐立不安。”
李总说好吧,那就听张总的,他转身和小李说,你去叫办公室,把房间好好打扫一下,消消毒,还有,把里面的床上用品和洗漱用品,全部都换成新的。 四个人到了市区的酒店吃饭的时候,张晨又和李总说,这饭,也是最后一次跑出来吃了,接下来,李总,我们在厂里食堂吃就可以了,还是那句话…… “明白,明白,要是面料出不来,现在就是叫你张总吃满汉全席,你也没有胃口。”
李总说着,大家都笑了起来,李总感叹道:“哎呀,这一下,张总,我的压力就大了,要是搞不出来,我都不知道怎么把你这尊菩萨送走了。”
张晨赶紧说,尽力就好,要是实在不行,我另外再想办法。 “不过,张总,有一句话你说错了。”
李总笑道。 张晨问:“哪句?”
“最后一次那句,这要是试验成功了,张总你就不庆祝一下?”
李总问。 张晨大笑,他说好,借李总吉言,试验成功了,我就和李总不醉不休。 张晨和贺红梅,就这样在李总他们厂里住了下来,白天在车间里,看着技术人员用各种材料不断地试,晚上两个人没有事,这里也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他们就去外面开发区里闲逛,或坐在门口的走廊聊天,或者干脆,去车间看上夜班的工人干活。 果然如李总预料的那样,弹力亚麻布很快就做出来了,张晨试了试,觉得和自己预想的差不多,但闪光亚麻布的尝试,却始终不理想,不是面料出来后牢度不够,手一扯就出现了一道裂缝,根本就没有办法做成成衣。 或者是光泽没有达到张晨的要求,技术人员,根据张晨的要求,把两支纬纱,都改成用发光锦纶丝,亮度是够了,但张晨感觉,亚麻布的质感又没有了,看上去就像是一般的防水布,或者童装的面料。 试到后来,不仅是技术人员,连张晨自己也感觉到迷失了,他觉得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需要什么样的效果。 贺红梅在边上看着干着急,但又爱莫能助,她知道张晨想要什么效果,就是看上去还是棉麻的面料,但又能闪闪发光。 但这,说说容易,要做起来,哪里有那么简单。 张晨和贺红梅在李总他们这里住了四天,事情还是没有进展,这让张晨焦虑了起来,甚至考虑,是不是需要更换面料了。 要知道时装秀的时间是已经确定,雷打不动的,不管是和模特公司、演出公司、还是杭城市园林局的协议,都已经签订,没有办法更改。 到时候,白堤上面,不管你最后有没有时装秀,演出公司都会根据合同,把T台搭建好,把灯光和音响布置到位,把嘉宾和观众的座位,以及模特化妆和更换服装的临时建筑安装到位。 大批的模特将从全国各地赶来,你哪怕没有服装,一个人身披一块布,她们也要上场。 包括给行业内的媒体的邀请,还有小黄帮助安排的几位嘉宾,专程到杭城来的时间,都是已经确定的,虽然他们已经是第二次出席他们公司的活动,上一次是北京专卖店的开张。 但这次,毕竟不是在北京,而是在杭城,行程怎么可能说改就改。 还有给全国各大商场服装部经理的邀请函,也已经发出,到时候这么多的人,来看你一场注定要演砸的演出? 如果放在其他的设计师,像这样大型的时装秀,起码也要有一年的时间准备,张晨觉得不用,他对自己的设计有信心,所以在有搞一场大型时装秀这个设想的时候,葛玲问张晨,今年时间会不会太仓促了,是不是可以考虑放到明年时,张晨斩钉截铁地说不用。 要是需要,我就不是张晨了,别把我和那些,连画个像样的人像都画不出来的设计师比,他们装神弄鬼的表演再出色,在我眼里,也只是弱鸡。 但现在,连合适的面料也没有,张晨感觉自己要做的就是无米之炊,就像是让慧娟,去做一个没有豆腐的豆腐煲,她手脚再麻利,又有什么用。 贺红梅有意想让张晨转移开注意力,吃完晚饭后,她提议去外面走走,两个人在开发区里边走边聊,贺红梅问张晨,师父,你有没有想过,这次你准备采用什么风格? 张晨想也没想就说,走秀的场地是在室外,而且是晚上,在西湖边上,那么开阔的空间里,要吸引人的目光不容易,我晚上去现场看过几次,那里除了现场的灯光外,后面还有宝石山的灯光秀,这些都要考虑到,这些都会分散观众的注意力。 所有,从风格上来说,整台时装秀服装的造型,必须是很夸张的,这样才会有视觉的冲击力,才会把观众的视线,聚拢到模特的身上,聚拢到服装上面。 “有参照系吗?”
贺红梅问。 张晨想了一下,他说,如果有的话,就是三宅一生。 “三宅一生?”
“对,三宅一生,我很喜欢三宅一生,我觉得他和欧美的设计师不同,他走出了一条自己的路,一条有东方人意蕴的路。”
贺红梅想了一下,还是摇摇头,她说:“不明白。”
“我们东方人,从骨子里来说,还是很内敛的,或者说,还是很保守的,这是我们的文化决定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可以说很虚伪,比如,日本的红灯区有很多地方,它就是不对白种人和黑人开放,他觉得你们是外来人种,被你们知道一些东西很丢脸。 “包括日本的艺伎也是这样,明明是色情的买卖,但它保持着一个度。 “其实,我们中国古代原来也一样,没有现在这么赤裸,包括以前的那些金陵多少钗,那都是卖艺不卖身的,陪你喝花酒可以,但要上床,对不起,还要看她看不看得上你,所以以前,能被名妓青睐,对很多的读书人来说,不仅不觉得丢脸,还是很体面的事,会到处张扬,苏小小、董小宛和柳如是等等,会成为美谈。 “扯远了,但我们东方人的性格,其实就是这样的,想要什么,都是欲擒故纵,想干什么,都是犹抱琵琶半遮面,想说什么,都是王顾左右而言他,王都这么不着调,更别说普通人。 “我们就是,从来都羞于把自己真实的一面展露出来,包括现在,人人都在逐利,大家都想发大财,但你看有几个老板,敢很直白很大声地说,自己的理想就是发大财,不会说,而是说做事业,把事业做大,还有更虚头巴脑的,最喜欢谈的是什么企业的社会责任。 “你他妈的企业都搞不好,员工的工资都不能按时发放,你奢谈什么社会责任,别想社会了,社会用不着你来管,你还是先想想怎么把企业做好,怎么让你的员工收入更高,这才是你的责任……” “师父,好像又扯远了,三宅一生。”
贺红梅提醒道。 张晨大笑,他说好好,回来说三宅一生。 “你和原田志乃他们合作过,你应该知道,日本人有把东西做到极致的本性,你收到一件礼物,外面看着很漂亮,打开来,里面是一个很漂亮的盒子,再打开,里面是更小的很漂亮的盒子,打开盒子,里面是包装精美的食品,你把包装纸打开,搞得不好,包装纸还有两层。 “一层层打开,终于看到里面的食品了,满怀期待地咬一口,我去——不就是旺旺雪饼切成条吗!”
贺红梅大笑,她说对对,还真是这样。 “日本人的食物,永远是好看胜过好吃,一个个寿司看着很漂亮,但吃起来,说实话,还不如糯米饭团好吃。 “但这个里面,有一种很可怕的东西,那就是工匠精神,日本人做照相机镜头是这样,做螺丝螺帽这样,做汽车这样,画画也是这样,东山魁夷的作品,都是大尺幅,一幅画,他可以画几个月一年。 “他每天就像钟表一样精确地工作,每天早上起来,吃早饭,洗手,去画室,画到中午,吃中饭,午睡,午睡起来,继续画画,画到傍晚,吃晚饭,日复一日。 “没有交际,没有应酬,所有的一切,都是一个人这样很安静地进行着,他画画,哪里是靠激情,什么激情能维持这么久?那他靠什么?他靠的是信仰,对大自然,对日本山山水水的信仰。 “他靠信仰般的虔诚在画画,就像米开朗琪罗画那些壁画一样,他用的是油画颜料,但画出来的,是东方的精神,站在他的画面前,你能嗅到山谷里的气息,听到雪落在千山万壑的声音,他的画里,有王维的诗意,美到让你想哭又哭不出来,这就是他的坚持。 “所谓的东方精神,其实底蕴就是从唐朝来的,大气而又自信,不管你风怎么吹,我就是站在那里,整个日本文化,延续的都是唐朝文化,它的底子就是唐朝的,西方改变的,只是它的皮毛。”
张晨看了看贺红梅,和她说: “你别急,马上要说回三宅一生了,三宅一生的设计,给你什么感觉?是不是有点像中国画里面的大写意,整个服装的造型很夸张?”
贺红梅点点头,张晨说: “但你有没有发现,他又是很保守的,欧美的设计师,一说大胆,很傻的,就是知道露,模特身上穿得越来越少,或者靠一些外在的东西,脑袋上顶个鸟窝,或者插几根树枝什么的。 “三宅一生从来不搞这些,他就是把面料的特性发挥到极致,他的设计是大胆和保守,狂野和收敛的结合,他用面料,把整个人都包裹起来,一点也不露。”
“师父,你好像上次和巩小姐,也说起过类似的话,那次是说旗袍。”
贺红梅说。 “对对,旗袍也是这样,它是最张扬个性的,把女人身体的美,表露到极致,但是,你看它连颈窝和腋下,都包得紧紧的,一点也不露。”
张晨说,“这就是东方的表述方式,东方语言,我们比西方人,更理解什么叫X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