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选村民代表的工作马上开始进行,张向北制定了详细的流程,并把流程和注意事项,提前在宣传橱窗里公布,并提供了咨询电话,有不明白的村民,可以直接打电话给他们咨询。 评选村民代表的第一步,是村民自荐,全村所有年满十八周岁以上,一年在村里居住两百天以上的村民都可以自荐。 和选村委会主任不一样,老焦人远在深圳,都可以当选,村民代表必须常年在村里。 张向北给出的理由是,因为村民代表选举结束后,由村民代表组成的委员会是议事机构,也是决策机构,要对村里发生的大小事件及时进行充分的讨论,并形成决议,重大事项,还要在公司股东会上代表村民行使同意或否决权。 如果连人都不在村里,他对实际的情况不了解不说,更没有办法参与讨论,这样的村民代表,很可能会流于形式,实际根本就没有代表性,也参与不了决策。 大家认为张向北给出的这个理由很充分,那些人在外面的村民,并没有被剥夺参选的权利,他们在村里的家属,照样可以参加自荐。 村民代表每两年换届一次,每次更换的是村民投票考评的后四名,而不是全部的八名,除非是村民代表委员会出现了重大失误或舞弊事件,有超过百分之十的村民提起动议,百分之五十以上的村民投票同意罢免整个委员会,才会出现八名代表被集体更换的状况。 这样做的目的是,既要给村民代表一个警醒,那就是你要是不好好干,考评就会落后,一旦落后到后四名,你就会有被换掉的危险。 而之所以没有八名全部一起换,是为了保证村民代表委员会的稳定性和延续性,八名全换,新换上来的人,很可能对前面的决议不了解,对全村的情况也不了解,最后做出错误的决策,或者延宕议事的日程。 村民代表连选可以获得连任,一个深受村民信任的代表,最后会成为资深代表,资深代表对参选的村民来说,是财富,更是巨大的荣誉。 村民代表自荐结束之后,马头芹这里打印出了一份名单,投票的时候,投票人只要在自己心仪的人名字后面的方框里打一个√,就代表推举他为村民代表,投票结束之后实行公开的唱票,唱票结束后,以得票的多少排列,前八名当选村民代表。 投票规则规定,每一张选票,少打√或者多打√,或者把√打到方框外面的,都算是废票,不能计算票数,正确的选票必须是不多不少,正好八名。 新当选的村民代表由老焦代表村委会颁发任命状,村委会只是作为见证人,见证这次选举符合规定,任命也是代替全体村民任命,村委会并没有任命权。 这次村民入股,是以家为单位,以每家土地的承包权入股的,所以投票人也是以户为单位,全村共五百八十二户,也就有五百八十二张选票,一户一张,那些人不在本村的村民,他们的直系亲属可以代领选票代投票,选票是不记名的。 像周艳他们家那样,全家都不在村里的,可以委托投票,但必须像签入股确认书一样,寄回委托书,签委托书的时候要有视频。 自荐参选村民代表的人,允许利用一切场合给自己拉票,但不能请客送礼,一旦发现,立即取消自荐的资格。 每次换届选举,投票人的实到数,必须是五百八十二户的百分之八十以上参加,换届选举大会方才有效,投票之后,有效票必须是当天投票数的百分之八十以上,这次投票的结果,才符合要求。 张向北给这条取了一个名字,叫“八八条款”,也就是要符合两个八,出来的选举结果才是有效的结果。 村民自荐为期三天,结束后名单公告三天,接着就在村委员前面的篮球场,举行投票活动。 这次一共有三十三位村民,自荐参选村民代表,其中有马大木的老婆,还有二皮。 马大木的老婆自荐参选村民代表,是出于马大木的算计,他觉得,不管这村民代表委员会有用没用,有自己人在里面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因此他竭力怂恿自己的老婆去参选。 而二皮报名,是被马头芹激起来的,马头芹把村民自荐表打印好之后,看到二皮晃荡晃荡走进来,马头芹朝他挥着手说,过来过来,流氓,考验你的时候到了。 二皮走了过去,问:“有钱领啊?”
“有屁。”
马头芹说,“选村民代表,有没有胆子自荐,张总说是八八条款,我来个八八八条款,要是你的票超过八个,算我输。”
“赌什么?”
二皮问。 “赌……这样,输的人去马大木他们家的代销店,给赢的人买五十块钱的东西,什么都可以。”
马头芹说。 “屌毛,是你说我不会超过八票,我自己又没有说,赌个鬼,我才不上当。”
二皮说。 马头芹信心满满,觉得就凭二皮这个万人嫌的家伙,别说八票,在他自己之外,能得到第二票就算老天开眼,马头芹说: “这样好了,你超过八票,我给你买五十块钱的东西。”
马头芹说。 这种只赚不赔的事情二皮当然干了,他当即就填好了自荐表,跑去隔壁交给老焦。 老焦看到二皮的报名表很高兴,他和二皮说: “不错,二皮,想到要给大家做好事了,叔相信你能做好的,叔这票投你。”
二皮嘴里说着谢谢叔,心里在骂,屌毛,老子给他们做屁好事,老子只想让马头芹掏五十块钱。 二皮知道,老焦叔说会投自己,就肯定会投自己,这样,加上自己一票,就有两票了,这让二皮点燃了希望,自己只要再拿六票,那五十块钱就可以到手了。 可是,这六票到哪里去拿? 二皮看看办公室,庞双喜不是村里的,他没有票,就是有票也不会投给自己,马大木这个屌毛,他那一票,肯定是投给他自己老婆,那间办公室里,有投票权的只有两个,马头芹是自己死对头,她才不会干这种让自己输钱的事情。 还有一个李胜峰,已经去杭城“宅鲜送”集团总部参加培训,他要是在,自己缠着他,说不定还有点希望。 二皮想想,不禁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在村里的人缘确实太差了,马头芹说的没错,自己连这六票都拉不到。 二皮回到了村里,在桥头看到大牛,大牛今年十七岁,人有点傻,二皮常常捉弄他,看到了大牛,二皮突然心生一计,他朝大牛招招手,让他过来。 “我才不过去,你骗我,你是不是又想打我?”
大牛问。 大牛和二皮保持着十几米的距离,二皮往前走一点,他就往后退一点。 二皮掏出口袋里的香烟,抽出一支,和大牛说:“我不打你,你过来,我请你抽烟。”
“你骗我,你这个傻瓜,你就是要把我骗过去,以为我不知道。”
大牛眼睛死死地盯着香烟,这可是一整支的香烟,不是自己在地上捡的烟屁股。 “不骗你,真的。”
二皮说,“我有事情和你说。”
“那你把香烟扔过来。”
大牛脑子突然灵光了。 二皮把烟扔了过去,扔不到那么远,掉在了两个人的中间,大牛眼睛看着二皮,还是不敢往前走,二皮干脆往后退了几步,退到了桥上,靠在桥栏杆上,掏出一支烟抽着。 大牛见二皮往后退了,他这才走上前,从地上捡起了烟。 “大牛,你有火机吗?过来我给你点。”
大牛看着二皮,迟疑着不肯过来,二皮又掏出一支香烟,把烟点着,和大牛说: “把那支烟夹耳朵上,这支也给你,过来,我们一起抽,我真的是有事情要和你说。”
大牛继续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抵挡不住香烟的诱惑,他把手上的那支没有夹耳朵上,担心被二皮抢回去,而是放到了裤子口袋里,这才冒着挨打的危险走过来,从二皮手里接过烟。 两个人靠在桥栏杆上抽烟,二皮还举着烟,和大牛说:“来,碰一下。”
大牛嘻嘻地笑着,把手里的烟和碰杯那样,和二皮的香烟碰了碰。 大牛问:“叔,你有什么事情?”
“村里要选村民代表了,你知不知道?”
“当然知道,我在那个玻璃窗里,还看到了叔的名字,哈哈,边上的人也都看到了,他们连牙齿都快笑掉了。”
大牛说,“我没有笑啊,不骗你,叔。”
二皮气极了,大牛这么说,那就肯定他也快把牙齿笑掉了,二皮抬手就想削他一下,还没打到,大牛就“啊”地一声叫起来,说: “叔,你说不打我的。”
二皮赶紧缩回了手说:“不打不打,叔和你开玩笑,吓吓你,烟好不好抽?”
“好抽,比烟屁股好抽多了,那个抽两口就没有了。”
大牛呵呵地笑着。 “叔和你说件事。”
“你说,叔。”
“你们家里不是有张票吗,回去和你娘说,你家那张票要是投给我,我就给你买一条香烟。”
二皮说。 “真的,你不骗我,叔?”
大牛问。 “当然,叔什么时候骗过你?”
“你天天都骗我。”
“好好,今天不骗你,前面叔说给你烟抽,有没有给?”
“给了给了。”
大牛举着手里的香烟,嘿嘿地笑着,“还干了杯。”
“有没有骗你?”
二皮问。 “今天没有。”
“对了,叔和你说让你娘投叔,叔就给你一条烟,也没有骗你,叔今天不骗人。”
二皮心里早就盘算好了,一条软红兰州香烟十八块钱,给他买一条,自己还有三十二块,他忘了自己要拉的是六票,而不是这一票。 大牛一听这话高兴了,他和二皮说:“那我马上去和我娘说,叔你在这里等着。”
二皮靠在桥栏杆上等着,把烟屁股用手指弹进桥下的小溪里,又掏出一支香烟抽着,还没抽到一半,大牛哭丧着脸回来了,捂着脸和二皮说: “叔,不行,我说把我们家的票投给叔,被我娘一个巴掌。”
“你娘这个死脑筋,活该当寡妇。”
二皮骂道。 “叔,那香烟还有没有?”
大牛问。 “屌毛,你票都不投给我,有屁个香烟,你以为老子是开银行的?”
二皮破口大骂。 大牛从口袋里掏出那支香烟,香烟已经被折成了三段,大牛说: “我娘一个巴掌把我打到地上,烟都断了,叔,你能不能给我换一支?”
“屌毛,滚蛋!”
二皮说着就给大牛后脑勺一巴掌,大牛哭丧着脸跑开,屁股上挨了二皮追到的一脚。 二皮在村里逛了一圈,也没有再找到一个自己可以收买的人,他只能失望地往回走,走去了村委会,在大门口,他碰到了大牛的娘,那个苦瓜脸的寡妇正从里面出来,看到二皮就狠狠瞪了他一眼,走了。 二皮走到了张向北他们办公室看看,张向北和向依云都不在,只有马头芹和冯胜宽两个人在。 二皮问马头芹:“张大哥呢?”
“村委那边,正在商量怎么批斗你。”
马头芹笑道。 “屌毛!”
二皮骂了一声就走了出去,他走去了村委会办公室,看到张向北和向依云果然也在这里。 办公室里的人看到他进来都笑了起来,庞双喜叫道: “好啊,二皮,你居然来投案自首了,你要是不来,我正准备派民兵去把你捆回来。”
“屌毛,捆我去你家陪你媳妇?”
二皮不屑地说。 “猖狂!”
庞双喜猛地一拍桌子,叫道:“你公然贿选,还敢这么猖狂,你知不知道贿选是要吃牢房的,把你捆到派出所去,你就不要想出来了。”
二皮看看老焦,老焦认真地点点头,二皮这才有些恓惶起来,他知道肯定是大牛那事,也知道大牛的娘来这里干什么,不过还是嘴硬,问: “我怎么贿选了?”
“还敢抵赖?人家都跑这里来举报你了,说,你是不是答应给大牛一条香烟,让他妈把他们家的那一票投给你?”
庞双喜问。 “大牛那个傻子,他说的话你们也信,我和他开玩笑呢,他问我讨烟抽,还说在玻璃窗里看到我名字了,我就和他说,那你们家把票投给我,我给你一条软红兰州。”
到了这时,二皮就只能继续抵赖了。 办公室里的人都笑起来,庞双喜骂道:“一张票一条软红兰州,十八块,这他妈的真是史上最便宜的选票。”
“也是金额最小的贿选案。”
老焦在边上说,大家又笑起来。 都知道二皮的名字出现在名单里,就是一个笑话,所以在坐的人谁也没有把二皮的参选当真,这才会发现他被人举报贿选,而且事实清楚,在座的人谁也没把它当回事,都只当作是这个笑话的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