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风后的官员们彼此交谈。“蝗灾无非自然规律使然,并非灾异天谴。”
我宽慰他们,“我所知治蝗方法,无非是利用趋光性设火引虫,湖滨消杀虫卵,再者运输天敌,人工抓捕。”
接着我仔仔细细地,一点一点把方法给他们讲清楚。“孺子,鸡鸭当真可大规模治蝗?”
“孺子,何为趋光性?”
“孺子,用烧碱可以消灭小滨孤洲的虫卵,旱地的呢?”
“孺子,黑棕色蝗虫人不可食,可有依据?”
一整夜耳边都是“孺子”“孺子”,官员谋士商议着策略,吵吵轰轰一团。我还没来得及再说更多,十二年来喝下的那些草药,又开始锲而不舍地发挥它的作用。熬夜劳累与思索使得我脊背开始弥漫上冷汗,阴冷的酸涩感从肋骨开始蔓延,我低低喘气。泪水划过眉睫,如同水莲花在雨中绽开透明的瓣。谢怀钧从地图上抬眼时,正撞见这一幕。“好了,辛苦了,大家先散吧。其他事情等天亮再讨论。”
谢怀钧让下人将各位送回去,一把抱起快昏迷的娇娇,藏在怀里。“娆娆,娆娆?”
冷汗滴到他衣襟,我无力的用手臂搂住太子脖颈。“老爷,成了。”
“三小姐将一生脆弱美丽,惹人怜爱,又勾人凌虐。”
“她将是男人最趁手的玩物,您高升最有利的台阶。”
“你是为父培养的最完美的一尊美人器。”
我耳边轰鸣,那些记忆涌上来,让我觉得恶心。“殿下,”我隔着眼睛里的雨雾中看他。苏家三小姐是最美的器具,她脆弱时才是最美的时刻。怀中人唇瓣嫣红,眉眼如同水墨画一般分明,身骨荏弱,艳如桃花。“我没事,只是好困。”
我清楚我自己的确没事,药物让我生香,让我虚弱不可劳累,让我身骨纤纤,却独独不会轻易让我死掉。死掉的美人,还有什么价值?“也该歇息了,”太子声音很轻,“好了,合眼睡吧。”
他身上温暖,我不自觉安心睡了过去。后半夜我挣扎醒来,只看见高高的帷幔,垂挂的夜明珠照出云白一般的颜色。蚕丝被又软又轻,包裹住腿弯温暖非常。太子还抱我在怀里,他身量高大,脊背肩腰安稳宽阔。手轻拍我的背脊,掌心灼烫,安抚意味十足。他正迷迷糊糊打盹,我又梦见那些话和那些年,脑子一傻,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在平时避之不及的太子床上,此刻还靠在他怀里开始掉眼泪。“殿下,殿下——”我揪着他衣口,流着眼泪唤他。在现代和妈妈撒娇的那些记忆回到我身体里,深夜和眼泪一下子击溃我的伪装和脆弱。我不要当垂首跪立的玩物,不要当送出去的器具,也不要当旁人登天的台阶。也绝对不要让苏家人再依靠我得到任何助力。“殿下,您带我去治蝗吧——”“呜呜,殿下,殿下,我想去治蝗……”谢怀钧睡得迷迷糊糊就听见怀里人在哭,一下子清醒过来,搂在怀里开始哄。“怎么了乖乖?”
“想去治蝗?你知道滨州离这里多远吗?”
他指节抹干她眼泪。苏娆身子脆弱,谢怀钧担心她根本撑不住舟车劳顿。太子声音前所未有的轻柔,摸摸我头发。我不肯听,继续哭,一边哭一边哽咽开口:“我……呜……我能找到绿僵菌……”“绿将军?”
太子疑惑,“他是谁?”
我哭得整个人都发懵,只重复说能找到。“我想跟着殿下去治蝗,我很有用的……”太子见我哭的厉害,嗓子都带着粘人的哑,于是心软得一塌糊涂。“好,”他抚摸我背脊,声音低沉悦耳,“带你去。”
就当他一时昏聩,或者心软纵容,谢怀钧把人重新抱紧。看她哭得迷糊,便轻轻颠了,像哄孩子一般的哄着。看我睡熟了,才轻轻在眉心开了一朵桃花的地方,落下一吻。我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夏日的烈阳透过窗棂,留下金子一般的光。下人们候在门外被吩咐了不扰我休息。面对殿下屋子里垂了夜明珠的大床,我冷静片刻。好吧,根本无法冷静。按照这两个月的习惯,我一会儿还得去找蓁姐姐玩耍,给病中的她解闷。我认命扶额,暗骂自己该死的体质,昨夜多半是疼昏过去被太子抱来,太子的屋子离议事的书房更近,应是理所当然。太子与太子妃拿我当孩子疼爱,所以也应没什么大事。不过昨夜好似央求了太子什么事,我由着丫鬟替我穿衣,洁面漱齿时还在回想。等到我迈进太子妃的院子,看见几个丫鬟收拾几件衣裙拿去晾晒,才突然想起。我昨日,我昨日求太子殿下带我一同去治理蝗灾,哭的梨花带雨楚楚可怜,撒娇弄痴百般央求。而且,而且更严重的是,太子这个浓眉大眼原则性极强的储君,他竟然,答应了。说起来在大理寺任职,铁面无私还杀人不眨眼的太子殿下,原来这么容易就改变自己的原则。他也不怕我给他添乱。又想起昨夜口口声声要找的绿僵菌,倘若能找到并加以培植,蝗灾问题该很好解决。甚至可以依靠绿僵菌,实现蝗灾不再复发的可能。唉,我叹气。哪有这么容易的事。屋子里换了新屏风,我绕过去看见蓁姐姐在读书。她斜倚在罗汉床上,佛手与香橼摆在青瓷的坛中,上面横生出一枝梅花,孤零零的可怜。见我来了,她招招手。我才看见她那书上,写的分明是《女则》《女训》几个大字。“蓁姐姐,你本在病中,怎么还看这种书?”
我夺过来,这里面的东西压抑无趣,全是驯服女性的糟粕。“从幼时懂事便开始看,今日无聊,拿来解闷而已。”
叶蓁还发着烧,室内不敢放冰,只洒了些水,所以有些潮湿的闷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