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王公见她无语恸哭,也唏嘘感叹起来。可叹这一位原本可以像伯尘一样给世间带来太平和兴旺的女仙,就要被处死了,而这个“死”,不仅仅指她的躯体和灵魄会灰飞烟灭,她的过去还将被完全抹掉——就好像,她从未来过。对于野心勃勃的人来说,世间最大的惩罚不是遗臭万年,而是根本没人记得他存在过。东王公看了看伯尘,他刚刚因为被瑶姝控制了法力点,身子元气散去许多,有些虚弱,但他还是尊敬的站了起来。“伯尘,瑶姝和绿蛇的事情,就是你最后一个黎案,现在你已经完成了所有的任务,可以取回你的心了。”
东王公说罢从衣袖里拿出一个精致的蓝绿相间的琉璃盒子,递给他。伯尘有些惊讶,迟迟没有伸手接过来。东王公问:“怎么,你曾经千盼万等的这一刻,现在却不想要了吗?你若现在就复位心脏,便可想起你和瑶姝从前的恩爱。若等宣判惩罚了瑶姝再复位,那时候她的一切都已从这三界六道里消失,你也就彻底记不起她了。”
瑶姝哀伤的看向伯尘,声泪俱下的说:“尘君,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为了爱你,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努力了那么久,却连你的一刻回忆都换不来么?”
伯尘于心不忍,但他似乎又有点害怕揭开以前的回忆。时间在沉默中流淌。瑶姝等来的只有心碎——心爱的人,已经决定要否定他们的过往。她站起来,整理了服饰,到湖边洗了脸,理好云鬓。当她从伯尘身边走过时,说:“孟瑞儿的肉身在湖里,有你的石牌护着,她不会有事。灵在神坛,只要在天上,她就也不会出问题。”
然后转身走到东王公跟前说:“走吧。”
东王公劝道:“如果你口吻温和一些,再去跟伯尘说说,或许他会同意复原心脏。”
“我不需要卑微祈怜。”
瑶姝语气强装坚强,却也透着彻底的失望。东王公也就不再说什么,转身往前走去,瑶姝跟在后面,仙童走在最后。伯尘跟了上来,将东王公拉到一边,声音低而嘶哑的说:“为她选一个……不太痛苦的罚吧!”
东王公这时已经对伯尘的“无情无义”颇有微词了,盯着他,半晌,道:“这个由不得我。”
便推开了伯尘,径直走过。“主仙,等一下!”
一声清脆而焦急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众人回头望去——孟琳疾步走了过来。原来东石豆护送她到了她的茅草屋,却不见伯尘,二人又到处寻找,终于来到这个湖边,见到这群神仙,他俩便躲在树丛里,看到了一切经过。“瑞儿!”
伯尘看到她虚晃的身影,很是欣喜,奔过去,却不敢轻易触碰她,因为东石豆那一件将衣很重,已经压的孟琳有些撑不起,伯尘生怕再一碰她,她这虚弱的灵魄会散开。瑶姝见到她,怨恨的背过身继续往前走。东王公和小仙童倒是住了脚步。孟琳紧了紧嗓子,最终下定了决心,问伯尘:“你知道为什么要找我做黎案,所做一切为了谁吗?”
伯尘脸色有些阴沉,只道:“我去将你的肉身打捞上来。”
“我不着急!”
孟琳拉住他,“但如果你现在不安置你的心,你会永远遗憾的!”
瑶姝听了这话,很是出乎意料,停了脚步。“我遗憾什么?”
伯尘反问道,“我遗憾没有救一个想要忤逆天庭,滥杀无辜仙灵的女人?”
孟琳感慨的说:“爱有许多种,一种是远远望着,只要对方幸福,自己就心满意足了;还有一种,她会拼尽所有,为了和心爱的人永世相守!这种怎么能算忤逆呢?”
东王公蹙眉咳了一声。孟琳知道东王公的暗示,目光投向他,说:“如果你们做过女儿身,就能体会到我们的爱,有时候是很冲动又很执意的,可惜连天庭都不能理解。”
“孟瑞儿!”
东王公提高了声调,“忤逆这事情是做实了的,不可随口议论。”
孟琳辩道:“那又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如果没有伯尘,瑶姝还会炼就那根木簪?她用绿蛇之妻儿的灵魄封住了木簪,也就是意味着木簪已经炼就成功,如果她心存阴谋,为何不及早动手谋反?为什么还要将木簪作为定情物交给伯尘,难道让他背负谋反的罪名?”
东王公不以为然的说:“那是因为她需要伯尘协助她,和她一起谋反,她不是一直在说服伯尘么!谁又能证明瑶姝对伯尘的爱不是一种手段呢?”
孟琳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东王公,道:“你一定是没有真正深切的爱过一个人。那好,不谈爱情,我们换个角度说。伯尘曾经为刺猬仙的儿子超脱过,为报答伯尘,当伯尘遭遇天罚时候,刺猬仙将木簪交给我,让我拿着它闯过一个个天堑,来到天庭搭救他。如果木簪是忤逆的罪证,刺猬仙怎会让我来使用?”
东王公嘴角抽动两下,无话可驳。孟琳越说越激动:“一根簪子说明不了什么!难道不是该分析当事人的心理状态和行为吗?我在人间修养时候,偶遇他们二仙,产生矛盾,我们三人都受到惩罚,瑶姝将簪子作为爱情信物交给伯尘,她被封神坛,宁可忍受每日的烧灼,也未曾去找伯尘要来木簪忤逆。后来伯尘处理黎案过程中,这个木簪又帮助他脱险数次。木簪不仅没有忤逆指用,反而做了很多善事!现在瑶姝义无反顾再次打破天规,因为她从东石豆嘴里知道了我的出现,知道木簪就要废掉,她实在想独自拥有伯尘,想让这件法器带给伯尘安全,带给她和伯尘永远的安宁甜蜜的日子。因为她爱伯尘,爱的只剩下这个目的了。如果这种痴爱也要受最残酷的刑罚的话,世间人们或许再无胆量去爱了吧!”
东王公眉梢微微一抖,用眼神询问着孟琳,而孟琳则十分笃定的用眼神回复了他。伯尘将孟琳拉过来,低声问:“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孟琳对伯尘道:“尘仙……从你一开始来找我,就无处不体现了你对瑶姝的爱。那时,你满心满脑子里都是她的影子。你说你不是一个喜欢打打杀杀的鬼仙,但为了她你却不仅打打杀杀了,甚至连命都可以舍弃,不畏天罚,不惧坎坷!我敬佩你的情深义重,所以我愿意帮你!世间难有这么感天动地的爱情,伯尘!复了心,去看看从前有多美!”
孟琳哽咽了,将手掌放在伯尘的胸膛上,眼里闪动着亮晶晶的泪花,“你一直期盼的,我一直帮你要实现的,不就是此刻吗?你要相信,纯粹的爱情是独立于任何利益的。”
瑶姝缓缓的扭头朝向孟琳,眼睛却一直盯在地上。她淡定的神情中有几分动容。伯尘伸手抚了抚孟琳的脸颊,幽幽的问:“我只问你一句,再决定是否取回心。”
“你问!”
孟琳不假思索的说。“你刚才说爱有许多种,那你是第一种么?远远望着,就好?”
孟琳的心“咚”的猛跳了一下。“告诉我。”
伯尘轻轻捏着她的下巴。她静静熬过了五秒,然后摇摇头。伯尘的手从她脸庞上滑落下来,失神的走到东王公跟前:“我来取我的心。”
东王公掏出那个琉璃盒,打开,顿时一阵赤红色光芒喷涌而出,如彩霞般照亮了周边,映红了旁边的湖面。几双眼睛同时看向伯尘,而他却只抬眼看了看孟琳。